电话刚拨通,听筒里就猝不及防地爆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哐当——!”巨响,像是沉重的金属货架被粗暴地推倒碰撞。紧接着,一个仿佛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粗粚得刮人耳膜的声音冲了出来:“招!人还没死绝呢!” 那声音毫不客气,带着一股底层工厂特有的粗砺和急躁,“不过丑话拍前头!我们这儿堆的全是金贵的电子元件,值钱的玩意儿!夜里半点马虎不得!防火防盗是头等大事,隔俩小时必须巡逻一趟,监控室那摄像头底下,24小时都得有人钉着!这苦差事,你这把骨头,扛得住?” 话语像冰冷的铁渣子,劈头盖脸砸过来。
李建国握着老旧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磨得发亮的裤腿上蹭了蹭,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指腹。指甲缝里,深深嵌着昨天在另一处工地搬砖留下的顽固黑泥,像生活的印记,洗刷不尽。他下意识地挺了挺其实早已酸痛不堪的腰背,喉咙里滚出一串底气十足却带着刻意洪亮的回应:“您放一百个心!我在工地守了五年夜,那砖头水泥不比您这金贵?守夜?那是咱端了半辈子的饭碗!” 他试图用这份近乎夸张的“老本行”自信,压住对方言语间的质疑,也压下自己心底那丝对熬夜伤神的忧虑。
几经辗转,倒了三趟几乎能把人骨架颠散的公交车,当他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抵达仓库区时,暮色已如浓墨般彻底晕染了天际,沉沉地压了下来。冷风卷着尘土和不知名的工业废料气味扑面而来。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脚下不断传来细碎的“咔嚓”声——那是满地散落的、在昏暗中闪着幽微冷光的碎玻璃渣。穿过一道锈蚀得如同枯骨、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巨大铁门,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庞然大物。
仓库,像一头蛰伏在浓稠黑暗中的钢铁巨兽,沉默地蹲伏着,散发着冰冷坚硬的气息。一道雪亮的、粗大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巨兽睁开的独眼,蛮横地撕裂了沉沉的夜幕,冷酷地扫射着空旷的场地。刺眼的光束最终定格在仓库斑驳的墙体上,照亮了那行用红漆刷写、如今已严重剥落褪色、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威压的标语——“严禁烟火!违者重罚!”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叼着烟,从刺目的光柱边缘晃了出来。来人走路姿势带着点管理者的松散,正是电话里那个砂纸嗓的值班主管。烟头的红芒在他脸上一明一灭,映照着一张被岁月和漠然刻满痕迹的脸。他走近,一股浓烈的廉价烟草味混着机油味钻进李建国的鼻腔。
主管眼皮都没完全撩开,只是伸出夹着烟的手,摸摸索索地从裤袋里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那钥匙串在冰冷的空气中互相碰撞,发出叮当脆响。他不由分说,一把将这串带着寒意和金属特有腥气的家伙重重拍在李建国满是老茧的冰冷掌心。
“喏,钥匙三把,” 主管的声音比电话里更低沉,也更不容置疑,喷出的烟雾几乎糊在李建国脸上,“管仓库大门的,管配电箱的,管监控室的。记牢了!” 他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那串钥匙,烟灰簌簌飘落。
接着,他凑近了些,脸上那点烟头红光映着他骤然变得异常严肃的神情,一字一顿地强调:“最紧要的一条!夜里甭管几点,只要那鬼哭狼嚎的报警器一响!不管他娘的是贼摸进来了,还是电线冒火星了,或者干脆是耗子撞了墙!你!立刻!马上!给我冲过去!听明白了?” 那眼神,像钢针一样扎在李建国脸上,仿佛要把这条铁律钉进他的骨头里。
那扇通向监控室的厚重铁门,在李建国手下发出艰涩刺耳的“嘎吱”呻吟,仿佛久未开启。门开处,一股混合着浓厚灰尘霉味、过期廉价泡面汤汁油腻气息、以及电子设备微弱焦糊味的浑浊空气猛地扑面而来,呛得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昏暗的空间里,只有十几个显示屏幽幽地发散着冰冷的蓝光,像十几只不眠的电子眼,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地凝视着。屏幕上分割的画面里,一排排高耸至顶的巨型货架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在幽蓝的背景下张牙舞爪,宛如黑暗中潜伏的幢幢兽影。
主管的胖手指“啪”一声拍在墙上一个挂着的、积满灰尘的塑料板上,那上面的塑料蒙片已经泛黄,隐约可见是张巡更签到表。“喏,规矩!” 他声音粗哑,“两小时一趟,雷打不动。每次巡查回来,必须在这儿——对应的时间格子后面,老老实实签上你的大名,写清楚时间!” 他加重语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建国脸上,“少一次,五十块!直接从你命根子一样的工资里扣!” 李建国凑近了些,借着屏幕微弱的反光,目光急切地扫过表格。当看到“03:00”那个时间栏时,他的眼皮猛地一跳——那一栏密密麻麻,几乎被画满了刺眼的红叉,像一摊摊凝固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深夜巡查的艰难与前任们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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