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老王的声音混在空调外机的嗡鸣和香烟的余韵里,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李建国被那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搓了搓那双布满老茧、指缝里嵌着洗不净水泥灰的手掌,粗糙皮肤的摩擦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异常清晰。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下那份难以启齿的窘迫,终于开口:“王哥,我昨天……躺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好久您在医务室和我说的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我觉得……您说的确实有道理。”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勇气,“您……您那边儿,有合适的活儿……能给我介绍介绍吗?”最后几个字,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恳求的试探。
老王没立刻接话,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形成一个更深的“川”字。他的眼神从李建国写满焦虑和希冀的脸上移开,落向桌面上亮着屏幕的手机。像是找到了一个缓冲的出口,他伸出夹烟的那只手,食指在冰凉的玻璃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着,解锁,点开,又关上几个无关紧要的应用图标。
“嗯……”老王鼻腔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视线依旧粘在屏幕上,头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我给你看看吧,有消息跟你说。”(潜台词:别抱太大希望,应付一下而已。)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和老王手指划过屏幕的细微“沙沙”声。过了几秒,他似乎终于浏览完了什么信息——或者只是做完了样子——才抬起眼皮,重新看向眼前这个身形佝偻、额头还带着安全帽压痕的男人。他脸上的表情混杂着一种程式化的无奈和一丝居高临下的关切:“老李呀,”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的眼神,“我这也是……为你好。别硬撑,身体是本钱,听见没?没了身体,啥都干不了,是不是这么回事儿?”(潜台词:别到时候真倒下了,我还得担责任。)
“是,是……确实是这么回事儿,王哥,”李建国连忙点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那份无奈更深地刻进了他眼角的皱纹里,“我听您的。”(潜台词: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包工头老王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身体在转椅里动了动,发出更大的摩擦声。他站起身,顺手拿起桌上的烟盒又磕出一根点上,踱步绕到桌子前面,伸出那只没拿烟的手,象征性地拍了拍李建国那件洗得发白、肩头还蹭着水泥灰的工装肩膀。那下手掌的力度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安抚又带着点打发意味。
“行吧?”老王喷出一口烟,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敲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先回去干活儿吧,啊?我这边儿,”他扬了扬下巴,“有消息了,自然和你说。”(潜台词: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儿了。)
“哎,好,”李建国垂下眼睑,避开老王的目光,微微躬了躬身,“那就……麻烦王哥您费心了,我先回去了。”(潜台词:希望渺茫,但总归是个念想。)
说完,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有些僵硬地推开那扇沉重的铁皮门。门外工地的喧嚣热浪和刺眼阳光瞬间涌入,将他单薄的身影吞没。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哐当”一声轻响,隔绝了办公室里那混合着烟味和空调冷气的沉闷空气,也暂时隔绝了他那份沉甸甸的、悬而未决的指望。
从老王那间带着空调冷气和香烟余味的办公室出来,李建国一头扎进了正午的熔炉里。工地的喧嚣、漫天飞舞的尘土和刺鼻的水泥味瞬间将他裹挟。他像一匹疲惫至极的老马,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回到烈日下的钢筋水泥丛林。汗水早已浸透了他那件洗得发灰的工装,湿漉漉地紧贴在背上、胸前,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腰那道顽固的旧伤,那熟悉的、钻心的刺痛一阵紧过一阵,仿佛有根烧红的铁丝在里面来回拉扯,无情地嘲笑着他这些日子的奔波和刚才在老王办公室里那点卑微的指望。
他咬紧牙关,腮帮子绷出硬棱,强迫自己拿起沉重的工具。汗水流进眼角,辣得生疼,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油腻的毛玻璃。没干一会儿,一股难以抗拒的沉重感就从头顶压了下来,像是有人往他脑袋里灌满了滚烫的铅水。眼前的脚手架、水泥袋、晃动的工友身影,都开始扭曲、旋转,变得影影绰绰。
“是这秋老虎……太毒了……”李建国心里模糊地想着,试图把所有不适都归结给这该死的天气。他松开汗湿的扳手,金属砸在碎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踉跄着走到堆放杂物的角落,想去拿那个磨掉了漆的旧塑料水杯。
手指刚触碰到冰凉的水杯壁——
世界猛地倾斜了!
一股强烈的、如同深渊般的眩晕毫无征兆地兜头罩下!眼前骤然被浓稠的黑暗吞噬,脚下的土地仿佛瞬间消失。他像一棵被狂风拦腰折断的枯树,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要不是下意识地用尽全力将身体重量压向旁边的砖垛,整个人就要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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