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阴影里,与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
顾晓妍低着头,看着面前这份散发着诱人香气、分量十足的酱爆鸡丁盖饭,筷子在米饭上无意识地扒拉着。酱汁顺着米粒的缝隙往下渗透。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犹豫和一丝窘迫,打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寂:“谢、谢谢你上次请我吃面包圈……” 话刚开了个头,像是觉得不妥或者不知如何继续,她慌忙又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饭,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借咀嚼掩饰着情绪。咽下那口饭,她才像是鼓足了勇气,抬眼飞快地看了李明宇一下,又迅速垂下,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关乎未来的沉重:“哦,对了,马上就要填写中考志愿了。你……你准备报考哪所学校啊?”
李明宇正夹起一块鸡丁,闻言筷子顿了顿。他看着顾晓妍低垂的头顶,那个小小的蓝色头绳。刚要开口说出“市一中”,顾晓妍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鼻尖也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晕,显然是刚才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种努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颤抖和认命的苦涩:
“我家里人……”她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挤出后面的话,“家里人准备让我报考那个职高学校了。” 她飞快地用手背蹭了一下眼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们说……咱们这种普通家庭,学门手艺才实在,以后至少饿不着……”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喧嚣被无限拉远,只剩下餐盘里饭菜微弱的热气和两人之间沉重的沉默。顾晓妍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餐盘上那顽固的番茄酱污渍上。
其实,她内心翻涌着巨大的酸楚和不甘。她无比渴望能穿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校服,坐在高中的课堂里,继续追逐那些尚未明晰的梦想,在知识的海洋里再拼搏三年。可冰冷的现实像一块沉重的、冰冷的巨石,牢牢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疼痛。普高每年的学杂费、住宿费、餐食费……这些对于她那本就捉襟见肘、精打细算的家庭来说,是一笔足以压垮脊梁的“巨额”开销。更何况,即使抛开钱的问题不谈,李明宇要报考的市一中?那对她目前中游的成绩来说,是一个连尝试都需要巨大勇气的、遥不可及的目标。
李明宇夹着鸡丁的筷子悬在半空,许久没有落下。酱汁滴回了餐盘里,晕开一小片油渍。他看着顾晓妍发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水的倔强侧脸,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堵住,那句“市一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食堂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饭菜的油腻,此刻闻起来格外刺鼻。他只觉得眼前这份刚才还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盖饭,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角落里,只剩下顾晓妍无意识用指甲抠着廉价塑料餐盘边缘发出的细微刮擦声,和她书包侧袋那块凝固的深褐色油渍一样,无声地诉说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那份承载着未来抉择的白色志愿表,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教室课桌的深处,上面的折痕,仿佛也更深了一些。
食堂角落的阴影仿佛凝固了。只有李明宇手里那把边缘有些磕碰的白色瓷勺,碰触着不锈钢餐盘的边缘,发出轻微又连续的、带着点钝感的“叮…叮…叮…”声。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眉眼。手臂机械地上下动作着,勺子一次一次刮过盘底,将裹着酱汁的米饭扒拉进嘴里。喉结随着艰难的吞咽动作快速地、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幅度清晰可见,像是要把某种哽住喉咙的东西硬生生压下去。然而,他紧闭的唇缝里,始终没有泄露出半点声音。
那无声的滚动,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
他们是困在相似泥沼里的人。
他怎么会不懂?
顾晓妍那双泛红的眼眶里拼命打转却又死死不肯落下的水光——那是不甘,是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无可奈何的深渊。她提起“职高”时刻意维持的、那种近乎平静的语气——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窘迫和一种被扒开示众般的羞耻感。还有她那低垂的脖颈线条里,藏得那样深、却又倔强地不肯完全折断的脊梁——那是心底对高中课堂、对书本、对那个被称为“未来”的模糊轮廓,明明渴望得要命、烧灼得灵魂都在发烫,却不得不一次次低下头颅,向冰冷的现实妥协的无声嘶喊。
那些被生活的车轮粗暴碾过、碎裂成齑粉的梦想残片。那些深夜里蜷缩在薄被里,独自一人用牙齿死死咬住被角,将咸涩的委屈和着绝望硬生生吞咽下去的滋味。
李明宇感同身受。正因为太懂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那份沉重的同步共鸣。
他太熟悉那种感觉了。熟悉到顾晓妍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呼吸的迟滞、每一句被强行咽下去的话语,都像一面镜子,残忍地映照着他自己同样千疮百孔的挣扎和渴望。
此刻,任何试图安抚的言语——无论是空洞的“别难过”,还是飘渺的“会有办法的”,甚至是带着怜悯色彩的叹息——都显得如此苍白、虚伪、甚至残忍。它们轻飘飘的,像羽毛,落在被现实磨砺得粗糙坚韧的心上,只会带来更多刺痒的难堪,无法抚平那深可见骨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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