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一声紧似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从胸腔里硬生生震碎掏出来。那声音带着一种砂纸摩擦般的粗粝质感,每一次剧烈的喘息都伴随着痰液拉丝的绝望声响,狠狠砸在李建国的心上。
他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胸腔里满是铅块般的沉重。翻身下床的动作带着仿佛生了锈的滞涩感,开始了又一个为生计奔命的、复制粘贴般的清晨。
狭小的饭厅里,儿子李明宇正背对着他,埋头狼吞虎咽地对付着一个干硬的馒头,腮帮子用力地鼓动。洗得发白的旧书包已经收拾妥当,孤零零地搁在旁边的凳子上,仿佛一个随时准备逃离的待命士兵。
“爸,” 李明宇听到动静,猛地转过头,嘴里还塞着馒头,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学校要开秋季运动会了!”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急切地补充道,“老师说要统一买指定的运动服和运动鞋,下周就得交了。同学们都订了……”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憧憬和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听说特别好看,穿上比赛可有劲儿了!”
李建国刚端起的、盛着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的粗瓷碗,手剧烈地抖了一下,碗沿滚烫,粥差点泼洒到他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上。他下意识地握紧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目光撞进儿子那双闪烁着纯粹期待的眼睛里。喉咙像是被一团浸透苦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又干又涩,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
厨房门口,妻子不知何时停下了切咸菜的动作,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更深的叹息。她默默地垂下头,继续机械地切着案板上那几根腌得发黑的咸菜梗,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沉闷而规律,像在敲打着一曲绝望的节拍。
沉默像一块湿透的厚布,沉沉地罩在三人头顶。
“那个…… 明宇……” 李建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一点点抠出来的,“咱先……先不买了吧。” 他把碗轻轻放在桌上,碗底和桌面发出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不敢看儿子的眼睛,视线死死落在桌面上那道陈旧的油渍上,“你柜子里那套……去年运动会穿过的运动服和鞋,不是……不是还能穿嘛?洗洗……洗洗就跟新的差不多。等以后……等以后手头宽裕点……”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像一句可耻的谎言。
“可是爸!” 李明宇脸上的血色和那点光亮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迅速蔓延开来的委屈。他猛地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急于证明自己的迫切,“这次不一样!我报名了1500米长跑!我是要给咱们班争荣誉的!其他同学全都穿着崭新的、一模一样的队服和跑鞋!就我……” 他的声音哽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洗得发硬的校服裤子,“就我一个人穿着旧衣服旧鞋,像个……像个捡破烂的!我怎么跑?同学们会怎么看我?”
“别说了!” 李建国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一股混合着愧疚、无力和被现实逼到墙角无处可逃的烦躁猛地冲上头顶。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手掌失控地重重拍在桌面上!
“砰!”
桌上的碗碟剧烈一跳,几滴稀粥溅了出来,落在同样布满油渍的陈旧桌布上,晕开几圈湿痕。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厨房里的切菜声戛然而止。
话一出口,李建国就后悔了。他看到了儿子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那双明亮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和受伤。那眼神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李建国的心窝,瞬间千疮百孔。
他想解释,想告诉儿子妻子的药费账单又涨了,想告诉他昨天工头又克扣了工钱,想告诉他那个写着巨额数字的催款单还压在枕头底下…… 但所有的话都噎在喉咙深处,滚烫灼人,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有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喘息,颓然地垂下头,盯着桌上那摊冰冷的粥渍。
李明宇死死咬着下唇,用力到几乎渗出血丝。他不再看父亲,也不看厨房门口母亲投来的、充满哀伤的无声注视。他猛地低下头,将剩下小半个馒头胡乱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仿佛吞咽的不是食物,而是某种无法言说的屈辱。然后他霍然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凳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一把抓起那个旧书包,以一种近乎逃离的速度冲向门口,肩膀紧绷得像块石头。
“明宇!路上小心点!” 李建国慌忙追到门口,声音里带着慌乱和未散的余怒,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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