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怎么工作关你什么事?!”
一声压抑着巨大怒火的低吼猛地炸响。李明宇“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得身下的木头凳子向后刮擦水泥地发出刺耳的锐响,课桌也被撞得剧烈摇晃了一下!桌面上一枚脱离了纸币“庇护”的一角硬币,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扰,骨碌碌滚过桌面边缘,“叮呤当啷——”地坠落在地,那清脆又孤单的声响,在因他爆发而瞬间陷入死寂的教室里,被无限放大,格外清晰刺耳。
混乱中,那个承载着太多情绪的蓝色布包也从桌沿滑落,“啪”地一声轻响落在了地上。一只匆忙躲避的脚无意识地踩了上去,留下一个灰扑扑的、清晰的鞋印。
戴宇轩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后退了半步,脸上火辣辣的,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铁皮收款盒,仿佛那是他的盾牌,攥着盒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关节根根凸起,攥得发白。“你…你发什么疯?!我就问问……”他的声音拔高了,带着明显的恼羞成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试图找回掌控感。
“好了!”
一个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讲台方向传来,瞬间压住了所有议论和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清脆、有力、不容抗拒,由远及近。
张老师快步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不再是以往的温和,而是带着一种严肃的审视。她没有立刻看向对峙的两人,而是先弯下腰,动作轻缓而郑重地捡起了地上那个沾着灰尘和鞋印的蓝色布包。她修长的手指,指尖涂着鲜亮如血的正红色指甲油,在那洗得发白、朴素得近乎寒酸的蓝布上轻轻拍打、掸掉浮灰,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一个是精致都市的符号,一个是底层生活的印记。
她小心翼翼地将散落在桌面的钱——那些皱巴巴的纸币和沾着泥渍的硬币——一一拣起,重新收拢,仔细地放回那个饱经沧桑的蓝布包里,仿佛在整理一件极其珍贵的物品。接着,她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抚平布包上被揉捏出的、令人心酸的深刻褶皱。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张老师直起身,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全班,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互相尊重是最基本的修养。”她的视线最后落在脸色仍有些胀红的戴宇轩身上,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宣布道,“班费收齐后,班长把详细明细列清楚,贴在班级公告栏。确保公开透明。” 这句话,既是对戴宇轩职责的强调,似乎也是对刚才那场风波的一个总结:该做的,必须做好;不该问的,不该说的,请闭口。
教室里重新恢复了嗡嗡的讨论声,像潮水般重新涌起。但李明宇的世界仿佛被罩上了一个隔音的玻璃罩,那些关于习题、游戏、明星八卦的议论,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无法穿透进来一丝一毫。他低头坐着,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刚刚被张老师抚平、却仍残留着一个灰扑扑鞋印的蓝色布包。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的指腹,却摩擦不掉心头沉重的灰霾。
指尖下的印记,扭曲了他眼前的光线。他仿佛透过那脏污的痕迹,看见母亲化疗后日益稀疏、最终掉光的头发;看见她虚弱地靠在床头,瘦骨嶙峋的手指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而微微颤抖,却仍旧固执地捏着针线,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线为他缝补校服上的破洞。那些针脚或许歪斜,却承载着她所能给予的全部力量和爱意。他曾为母亲的坚韧而骄傲,这份骄傲曾是他贫瘠生活里最坚硬的支柱。然而此刻,这份支撑轰然崩塌了,碎屑扎进心脏,只留下浓稠得化不开的难堪,如同淤泥般在胸腔里翻涌、淤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沉重。更多的,是对手中这个小布包的、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愧疚——它承载了母亲的心血,却在自己的无力保护下,沾上了地上的尘土和别人的鞋印。
午休的嘈杂与他无关。他像一尾沉入深海的鱼,独自游弋到操场的角落,躲在高大的篮球架投下的、长长的阴影里。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在他脚边翻滚、碰撞,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那枯叶卷曲的姿态,像极了今早从他布包里散落出的、那些皱巴巴、蜷缩着边缘的钞票。它们卑微地舞动着,提醒着他那无法掩藏的窘迫。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角落的沉寂,由远及近,不疾不徐。一双洗得泛白、布料边缘甚至有些起毛的白色运动鞋,停在了他藏身的阴影边缘。鞋帮上沾着几处似乎永远也无法彻底洗净的陈旧泥点,鞋头被磨损得微微翘起,露出里面质地粗糙的帆布内里。然而,这双看上去饱经风霜的鞋子,却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廉价洗衣液的清香,干净而朴素。
李明宇下意识地猛地抬起头。刺眼的阳光勾勒出一个身影,顾晓妍那束标志性的、高高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在阳光里轻轻晃了晃。她鼻梁上那副厚厚的镜片被强光照射,瞬间反射出两片耀眼的白光,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李明宇探究她眼底情绪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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