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北市,2007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硬。十一月二十三日的寒风,像裹了冰渣子的砂纸,刮过清北大学后门外那条逼仄的“老街”。梧桐树早就秃了,嶙峋的枝桠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切割着沉沉的暮色,投下鬼爪般的碎影。502宿舍的铁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寒气裹挟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喧闹涌进狭窄的走廊。
“兄弟们!今天我生日!暗夜酒吧,带你们见见世面!”
赵启明站在宿舍中央,身上簇新的美特斯邦威黑色连帽卫衣衬得他青春的面庞有些过分的白。他眼底跳跃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兴奋,右手用力挥舞着,仿佛要劈开眼前沉闷的空气。这是他十八岁的加冕夜,是一脚踏出少年疆土的宣言。他像个初掌权柄的年轻藩王,对着他小小的王国——万宇、林修、陈骁、王浩、李毅、张淼淼六人附和带着青春特有的盲从与蠢蠢欲动,七道裹着羽绒服或厚夹克的身影,汇入老街寒冷的夜色,如同七尾首次试图穿越激流的幼鱼,懵懂地撞向那深巷尽头散发着迷离光晕的巨大黑洞。
粘稠的空气瞬间吞噬了他们。混杂着劣质烟草、发酵酒精、廉价香水尾调和某种隐秘汗液的气息,混杂着震耳欲聋、心脏都要被锤出来的电子鼓点,像一张巨大而温热的湿毯子,劈头盖脸地将七个刚从线性代数和有机化学里钻出来的年轻灵魂裹了个严严实实。瞬间的失聪和窒息感。迷幻的镭射光束在浓稠的昏暗里疯狂切割,勾勒出卡座上纠缠的模糊人影,玻璃杯反射的光如同破碎的冰凌四处迸溅。一切都陌生得近乎狰狞,带着一种原始而**的诱惑。这是课本之外的禁忌地图,是他们用想象力也描摹不出的、属于成人的午夜疆域。
“七位?好,这边请。”一个穿着紧身黑衬衫、笑容弧度如同用尺子量过的服务员幽灵般出现,声音被噪音挤压得细弱如丝。他引领着他们,走向一个位于舞池边缘、灯光刻意调暗的卡座——位置微妙地紧挨着VIP包房区厚重的丝绒帷幔入口。那帷幔垂坠着,不透一丝光亮,却隐约渗出几声模糊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调笑和碰杯声,低沉而遥远。卡座的黑色人造革沙发异常柔软,带着常年浸染烟酒气味的黏腻感,几乎将少年们单薄的身体吞噬进去。
“寿星最大!今晚,启明点单!”万宇笑着拍桌子起哄,声音在巨大音浪里显得单薄。六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赵启明身上。在兄弟们灼灼的注视下,赵启明挺直了脊背,下颌微微扬起。脑海里瞬间塞满了韩剧里那些站在落地窗前、眼神深邃如寒潭的男主角。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那种刻意压低的、带着胸腔共鸣的磁性腔调,手指带着点虚张声势的颤抖,凌空一指吧台后面琳琅满目、在幽光下折射出蛊惑光芒的酒瓶阵列:“男人喝酒,”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当然只喝龙舌兰。先来一瓶…最好的!再配七个水晶杯!”仿佛点下这瓶酒,那扇名为“男孩”的大门就会轰然关闭,而名为“男人”的殿堂正为他徐徐敞开。
“好的,先生。”服务员的笑容如同焊在脸上,纹丝不动地精准转身。片刻后,银色的托盘轻盈无声地落在堆满花生壳和湿纸巾的桌面中央。托盘上,一瓶瓶身曲线优美、琥珀色液体仿佛凝固的夕阳般深邃的龙舌兰酒安静伫立,标签上烫金的西班牙文花体字在流转的灯影下神秘莫测。七只切割繁复的水晶杯环绕四周,杯壁薄如蝉翼,剔透晶莹,每一个棱角都在迷离的光束下散射出冰冷而华丽的光斑,如同七个易碎的、等待完成的成人仪式图腾。
赵启明的心脏在肋骨后面擂鼓。他学着记忆中某个影像里的样子,像一个虔诚的祭司(尽管他只在盗版碟片里见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旋开沉重的金属瓶盖。一股极其浓烈、辛辣、带着独特植物根茎生腥气味的酒精分子猛地冲出瓶口,蛮横地霸占了整个卡座区域的空气。这味道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侵略性。他笨拙而无比郑重地,将浓郁的琥珀色液体注入七个水晶杯。液体撞击玻璃内壁的声音清脆、干净,如同金币落入银盘,在喧嚣的背景音里奇异地清晰。七个杯子,七份灼热的祭品,献给七个刚刚在法律条文上获得准入资格的、未经世事的灵魂。
“致敬十八岁,我们的十八岁!——成人礼!干杯!”赵启明举起自己面前那杯,水晶折射的碎光落在他年轻飞扬却难掩一丝紧张的眉宇间。
“干杯!”七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带着初生牛犊的莽撞和一往无前的自我证明。
七个年轻的下颌仰起,七片喉结在绷紧的皮肤下艰难地滚动。七股滚烫灼热的液态火焰,顺着食道蛮横地冲刷而下!
“呃啊——!”
轰!世界瞬间在舌尖爆炸开来!那不是温柔的热度,是岩浆!是烧红的钢针直直捅穿了食道,狠狠扎进胃袋!剧烈的烧灼感从舌根一路疯狂蔓延,燎过胸腔,直冲天灵盖!辛辣的恶魔在鼻腔、在眼底、在头颅深处横冲直撞,引爆了身体里从未经历过的、纯粹的化学战争。赵启明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灼热洪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眼前瞬间蒙上一层生理性的水雾,胃袋疯狂抽搐搅动。旁边的林修猛地捂住嘴,呛咳得整个身体痛苦地弯折下去,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狼狈地滑到了鼻尖。陈骁脸色煞白如纸,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王浩、李毅、张淼淼的表情痛苦扭曲,有的本能地吐出烫伤的舌头急促喘息,有的控制不住地剧烈翻着白眼,试图驱散那灭顶的辛辣酷刑。昂贵的水晶杯倾倒在油腻的桌面,琥珀色的液体泼溅开来,那精心营造的“男人格调”,在纯粹生理性的侵略面前,溃不成军。青春的宣言,被这灼热的毒液烫得彻底变形,只剩下一片狼狈的呲牙咧嘴和狼狈的呛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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