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秋里的传承课
滇西北的扎西村,藏在云雾缭绕的哀牢山深处。村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核桃树下,总坐着个穿蓝布中山装的老人,膝头摊着本泛黄的教案,老花镜滑到鼻尖上,却还在给围坐的孩子们讲勾股定理。村里人都叫他王教授,没人说得清他当年为啥放着昆明城里的好日子不过,揣着一摞书就扎进了这山窝窝。
王教授的家在村小学后头,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墙皮裂着细缝,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最惹眼的是窗台和院角,常年摆着十几排竹筛,竹篾被岁月磨得发亮。每到秋雨过后,山里头的青头菌、牛肝菌冒得遍地都是,王教授就背着那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往后山跑。他的腿不太好,是早年在城里教书时落下的病根,走山路得拄着根竹拐杖,每走几步就停下来捶捶膝盖,可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在松针堆里扒拉着,生怕漏过一朵小蘑菇。
“王教授,您又去捡菌子啊?”路过的村民远远喊他。
他直起腰笑,皱纹挤成一朵菊花:“趁天好,多晒些,等冬天给娃们添两本字典。”
捡回来的蘑菇,他得蹲在院子里挑拣大半天。把沾着泥的菌柄削掉,把虫蛀的部分掐掉,剩下完好的才放进竹筛里。阳光好的时候,他就把竹筛搬到院心的石板上,一层一层摆开,像给院子铺了层金黄的毯子。风一吹,菌子的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能飘到半条街外。村里的娃子们放学路过,总爱凑到院门口看,有的还会伸手帮着翻晒,王教授就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塞到孩子手里:“慢点儿翻,别把菌子弄碎了,碎了卖不上价哩。”
那时候扎西村穷,村小学就两间破瓦房,窗户没有玻璃,糊着塑料布,一刮风就哗啦响。孩子们的课本是上一届传下来的,页脚卷得像麻花,有的还缺了半页。王教授刚来那年,看到有个叫小石头的娃,冬天还穿着单鞋,脚趾冻得通红,上课的时候总往桌子底下缩。他当晚就把自己唯一一件羊毛衫拆了,连夜给小石头织了双毛袜子,第二天塞进孩子手里时,袜子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从那以后,王教授就更上心捡蘑菇了。他算过一笔账,一斤干蘑菇能卖到昆明城里二十块,十斤就是两百块,够给孩子们买二十本算术本,或者两盒粉笔。每天天不亮,他就起来翻晒蘑菇,等晒得干透了,就用粗麻纸包成一斤重的方包,外面用红绳系紧,再在纸上写上“扎西村小学”几个字。每隔两个月,他就托去昆明城里打工的村民把蘑菇捎过去,交给以前的学生帮忙卖。卖蘑菇的钱,他一分都不碰,全换成新书、作业本,还有给贫困生买的铅笔、橡皮,有时候还会买些钙片,分给挑食的娃子们。
有年冬天特别冷,雪下得把山路都封了。王教授的腿犯了病,疼得夜里睡不着觉,可他还惦记着孩子们的课本。村里的支书来看他,见他正趴在炕上,借着煤油灯的光,给孩子们批改作业,炕头还放着没晒完的半筛蘑菇。
“教授,您这腿得去城里治啊,别熬坏了。”支书红着眼眶说。
王教授摆了摆手,指了指桌角的一沓新书:“等开春把这茬蘑菇卖了,先给娃们换两扇新窗户,冬天就不冷了。我这老腿,忍忍就过去了。”
村里的人都知道王教授节俭,却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省。他的蓝布中山装,穿了十几年,肘部磨出了白印,就找块同色的布补丁补上;老花镜的镜腿断了,他用棉线缠了又缠,直到再也缠不住,才托人从城里买了副最便宜的;他的饭桌上,常年是玉米糊糊就着咸菜,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买块豆腐改善伙食。有次村里办喜事,主人家硬拉着他去吃饭,他夹了两块肉,偷偷包在纸里,揣回了家,第二天分给了两个家里最困难的孩子。
孩子们都喜欢王教授,不仅因为他总给他们带糖,更因为他讲的课有意思。他会把数学题编成山里的故事,比如“山上有三只羊,山下有五只羊,一共有几只羊?”;他会用树枝在地上画地图,告诉孩子们山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他还会教孩子们唱他自己编的歌:“蘑菇香,晒成干,换本书,学知识,长大了,建家乡……”
有个叫李梅的姑娘,家里穷,读到四年级就想辍学回家帮着喂猪。王教授知道后,天天去她家劝学,还把自己卖蘑菇的钱,替她交了学费。李梅记得,有天晚上下大雨,她半夜发烧,王教授冒着雨跑来看她,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村卫生室,路上还摔了一跤,膝盖磕出了血,却还紧紧护着她。后来李梅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走的那天,王教授把一包晒好的干蘑菇塞到她手里:“到了县里好好读书,要是缺钱了,就把这个卖了,别委屈自己。”
李梅后来考上了昆明的大学,学的是师范专业。她说,她要像王教授一样,做个老师,回到山里教孩子们读书。每年寒暑假,她都会回扎西村,帮着王教授捡蘑菇、晒蘑菇,就像当年王教授教她一样,她也给村里的娃子们补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