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沿着荒芜的官道迤逦前行,触目所及,尽是十室九空的荒凉景象。断壁残垣在旷野中默然矗立,唯有寒风穿堂过户,发出呜咽般的悲鸣。直至日头西沉,将天际浸染成一抹凄艳的橘红,前方才隐约显出一个规模颇大的村落轮廓。
与先前死寂的村落不同,那夯土垒筑的村墙上方,隐约可见人影攒动。再近些,便能清晰地看见,墙垛后方,一双双眼睛死死盯住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目光里满溢着警惕与惶恐。
范离望着远处村墙上那些警惕的人影,勒住胯下大黑马,抬手止住行进中的队伍。
“传令,就地扎营。扰民者,军法从事。”
命令层层传递,队伍缓缓停下,士兵们在空地上铺开,埋锅造帐,动作井然有序。
暮色四合,营地中燃起簇簇篝火。大锅里的粟米开始翻滚,浓郁的米香随着夜风,丝丝缕缕飘向那座沉寂的村庄。那夯土村墙上的身影,似乎随之躁动起来。
范离与刘项、贺长州等人围坐在火堆旁。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缓步走出村庄,来到范离面前,抱拳一礼,声音沙哑:“这位大人,敢问……这是哪路的兵马?”
范离起身,取过一把马扎请老者落座。
贺长州拿起一副干净碗筷,从翻滚的锅中舀了一大勺浓稠的米粥递过去:“老丈,先坐下,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那浓郁的米香让老者身形微晃,他强忍诱惑,倔强站立,执拗地望向范离。
贺长州将碗筷塞进他手中,语气平和。
“老丈不必如此见外,我等行军至此,只是借地休整,绝无惊扰之意。这粥是刚煮好的,趁热喝吧,看您这身子骨,怕是许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饱饭了。”
老者捧着温热的碗,喉结滚动了几下,终究抵不过腹中的饥饿与那诱人的米香,不顾滚烫,几口就将粥喝了个干净。贺长州又给老人盛上一碗,递到老人手里:“我们是朝廷派下来,到宁州赈灾的。老丈能否给我们说说宁州的情况?”
“朝廷……赈灾?”老者捧着那碗滚烫的米粥,暖意让僵硬的身体稍缓,他看向贺长州与范离,声音沙哑:“两位大人心善,小老儿都看在眼里。听我一句劝,带着人马,回去吧。”
贺长州不动声色:“老丈何出此言?”
老者浑浊的眼中忧惧未消:“在宁州,你们斗不过程知青的。之前……也来过一位好官,姓田。他路过我们村时,也像你们这样,给我们分过粮食,问过疾苦……可后来呢?进了宁州城,人就没了……”
“田庸甫,田大人!”
贺长州胸膛剧烈起伏,急切追问:“老丈,你说田大人后来是怎么没的?”
老者捧着碗,茫然摇头,浑浊眼里透出恐惧:“不知道。田大人带着人进了州府,之后就再没音信……具体怎么回事,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哪里能知道。”
一直沉默的刘项忽然开口:“老丈,我们一路行来,见路边村落十室九空,人都去哪儿了?”
老者被他问得身子一颤,仿佛勾起了无尽的惨痛记忆。他深深叹气,那叹息里浸满了无奈与悲凉:“小贵人有所不知……今年夏天,黄河发了大水,宁州下游几个县首当其冲,田舍屋宇瞬间成了汪洋,来不及逃的……就都被水冲走了。侥幸逃过水患的,还没等喘口气,刚入秋又来了流民,如蝗虫过境,把各村各寨那点存粮抢掠一空。没了活路,就只能拖家带口,往南边逃难去了。”
刘项追问:“朝廷不是拨下了赈灾钱粮,命宁州府开仓放粮,以工代赈,安置流民吗?何以至此?”
“以工代赈?”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讥讽,“宁州州府和各处要道都设了粥棚,可那粥清得能照见人影!想喝他一碗薄粥,壮劳力就得被他拉去修河堤,说是以工代赈,可那活计……累死累活,饭都吃不饱,跟卖身也没两样!”老者重重叹气,后面的话不忍再说,只是摇头,“一家没了顶梁柱,留下的孤儿寡母,在这天灾**的年景里,又能有什么活路?”
刘项那眼睛在篝火的映照下更显深邃:“老丈,既然如此艰难,你们为何不随其他人一起南逃?留在此地,岂不是坐以待毙?”
老者捧着碗的手微微颤抖,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米粥,仿佛借此汲取一丝力量,长长地叹了口气:
“逃?小贵人呐……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他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指向身后黑暗中村落模糊的轮廓:“这村子,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祖辈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流匪横行,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离了这熟悉的墙垣,就是曝尸荒野的下场。死在外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不如死在家里!”
他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浑浊的眼里燃起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
“所以我们不逃!我们就在这里守着!官府的人来催税拉丁,我们就躲,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回来。那些过境的流民,若是讲道理,我们就匀他们一口吃的,可要是动了歪心思,我们村里的人,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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