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留学日常，但是讨鬼 第53章 哭声于火山灰中

三原山海拔758米，是伊豆大岛的最高峰。尽管火山口周围的步道早已开发成旅游景点，供当地居民和游客徒步赏景、踏青游玩，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座火山就是温和无害的。

从约两万年前至今，伊豆大岛几乎每隔一百至两百年就会发生一次大规模喷发，累计已有近百次爆发记录。

《竺仙録》中有记载：“海中有一座山，名曰大岛，每年三百六十日，天天都有火从其中自燃而出。”

正因如此，自古以来，岛民们就对火山喷发怀抱着复杂的敬畏之心。他们将喷发的火焰尊称为“御神火”，而将火山本身奉为“御神火様”——以“様”相称，尽显当地人的尊崇，仿佛在面对一位既令人恐惧又必须依赖的威严长者。

（p.S：资料中提及，岛民将火山喷发称为“御神火”，而将火山本体尊称为“御神火様”。“様”是日语中的敬称，直译虽近似“大人”，但在此语境下更贴近“尊神”、“大人”或“主上”之意，表达对自然的敬畏。但作者暂未查证到三原山是否有更通用的汉语尊称，所以保留“御神火様”这一表述，而不是翻译成‘御神火大人’。）

据说“三原”这个名字，源自日语中表示“御腹（mihara）”的汉字，意指子宫或身体的内部。因为火山喷发熔岩和泥石流的过程，在古人眼中，宛如大地正在分娩一般，既充满创造的伟力，也伴随着毁灭的阵痛。

这种将无法抗衡的自然威力想象为母性化身，又不得不依附其生存下去的记录，让林小姐不禁想起了老家的长江与黄河。

那两条曾经无数次肘击中华平原、带来深重灾难的汹涌河流，如今也同样作为孕育文明的‘母亲河’而被世代赞颂，人类面对自然时这种敬畏与依存交织的复杂情感，是如此相通。

是吧，恒河？

在林小姐的思索间，侦探先生已驾驶车辆抵达了三原山公路所能通达的最高处。

剩下的路程，需要她们两人一狐徒步完成。

林小姐原本打算让森川姐留在车内等候，但环顾四周，因并非旅游旺季，登山者寥寥，周遭显得格外空旷寂静。将森川姐单独留下与侦探待在一起......是否真的安全？

“让我一起去吧。”

林小姐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上自己的肩头，转过头，正对上森川小夜子坚定的目光。

“明明是我自己的事，却让小林你一个人奔波到现在。其实我一直很愧疚。”

“不是这样的！我——”林小姐的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上移，温柔地盖住她的两颊，轻轻往中间一挤，让她未尽的话语变成了一声含糊的呜咽。

“让我一起去，好吗？”森川姐的语气软了下来，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我可以帮小林拿东西，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我保证会立刻躲得远远的，绝不给你添麻烦。所以，不用担心我，好吗？”

被双手托着脸颊、被迫微微抬起头的林小姐，望着眼前森川姐那双写满真挚与决意的眼睛，嗫喏了一下嘴唇，最终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只能顺从地点了点头。

披上侦探先生提前备好的冲锋衣，林小姐将挎包调整到最方便随时取用物品的状态并固定。

她下意识地张合了几下空荡荡的手，略感惋惜——之前那根顺手又实用的撬棍，虽然用完后就被她丢了，但此刻总觉得手里空荡荡的缺了点什么。

正有些不习惯，却见侦探递过来一双手套，以及一截沉甸甸的、看起来像是......甩棍？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侦探。对方注意到她的目光，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赠送服务，小姐。我不知道您具体在调查什么，也没兴趣深入了解。但我希望待会儿从山上下来的，还是你们本人，而不是什么......占据了你们身体的怪东西。”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毕竟，我可不认为那些‘东西’，会有支付尾款的能力和信用。”

林小姐戴上那副带有防滑掌纹的露指手套，接过甩棍，手腕一抖——

“唰”地一声，漆黑的合金实心棍体瞬间展开，延伸出约一米的长度，带来一种沉甸甸的、扎实的手感，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她将甩棍收回，插在腰后，朝侦探露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

“放心，森川姐肯定不会忘了你的尾款。说不定，还会有额外奖金呢。”

“那可太好了。”侦探闻言，也露出了一个更真切些的笑容，“一路顺风。”

虽然上一次正经登山还是几个月前爬的八尾山，那次她气喘吁吁爬到山顶时，天都快黑了。

但这次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尽管有一部分路程由汽车代步，但剩余的徒步距离也绝不算短。她一刻不停地走到山顶，虽然能感觉到疲惫，但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小腿肚酸软发抖的反应，却奇迹般地没有出现。

她看了看身旁正扶着膝盖、努力平复呼吸的森川姐，心里隐约猜到——虽然没能与‘武神’之类直接强化战斗力的神明结缘，但在一次次获取权能、施展法术的过程中，自己的身体素质，似乎也在潜移默化中被某种力量悄然改善了一些。

她们此刻正站在三原山顶的火山展望台上。

林小姐靠在粗糙的木制围栏边，向下望去。所谓的火山口，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翻滚着熔岩的炽热地狱，而是一片巨大、凹陷、辽阔而寂静的黑色土地。

视野所及，尽是黝黑发亮的火山熔岩冷却后形成的嶙峋地貌，像是大地上一道狰狞而古老的伤疤。焦黑色的砂石地面上，零星点缀着一些耐旱的低矮灌木，顽强地在贫瘠中透出几点绿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味，提醒着人们脚下沉睡着的巨大能量。

一种荒凉、原始而充满压迫感的寂静，笼罩着这片土地。

林小姐闭上眼睛，任由山顶的风掠过耳际。

她仔细倾听着——风拂过草叶发出的细微“簌簌”声，身旁森川姐逐渐平复的呼吸声，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脖颈间小白狐胸腔内那快速而有力的心跳。

然后，她终于捕捉到了那一丝夹杂在风中的、若有若无的呜咽与呻吟。

声音来自下方。

林小姐睁开眼，将身体微微探出木制围栏，向下望去——却只看到一片黝黑寂静的火山岩，空无一物。

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游客后，轻轻将脖子上的小白狐抱下来，放在护栏上，认真地看着它：“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大声叫，知道吗？”

看到小白狐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林小姐便深吸一口气，收紧了挎包带子，将手套向下拉得更妥帖，调整好腰间的甩棍确保不影响动作，随即利落地翻身跃出了围栏。

就在她双脚落在栅栏外侧火山岩上的瞬间，身后小白狐的叫声立刻变得急促而尖锐起来：“嘤！嘤——！”

与此同时，林小姐也立刻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像是越过了什么结界一般——

她的视线骤然变得模糊不清，仿佛空气中突然充满了浓密的、灰蒙蒙的尘埃。

这不是普通的雾气，而是更厚重、更呛人的火山灰，它们无声地弥漫在每一寸空间里，将能见度压得极低，连远处的地平线都消失在了一片令人窒息的灰黄之中。

原本戴着口罩就有些憋闷，此刻呼吸更是变得异常艰难。

每一次呼气，都沉重而短促，口罩迅速被呼出的水汽和外部侵入的细灰濡湿板结，死死糊在口鼻之上。

“嗬——嗬——”她不受控制地弓起背，发出痛苦而艰难的喘息声，肺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放松，一点一点呼吸。”登岛后，玉藻前的声音第一次在她脑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现在你所感受到的，绝大部分都是下面那个东西强加给你的幻觉。稳住心神。”

林小姐竭力压下本能恐慌，强迫自己放缓呼吸的节奏，小口而绵长地吸气、呼气，如此反复几次，那令人窒息的痛苦总算缓解了些许。

她抬起头，望向玉藻前所说的‘下面的东西’。

那一刻，林小姐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魔兽争霸里的憎恶，又想起了科幻小说里描述的缝合怪弗兰肯斯坦。

但上述两者，都远不如她此刻亲眼所见的怪物来得更令人作呕与骇然。

那是由多个扭曲、焦黑的人体强行熔铸而成的庞然巨物，高度接近五米。

它的连接处看不到任何缝合的痕迹，只有大片大片因极度高温而彻底碳化、黏连在一起的烂肉，如同被投入工业熔炉又未完全燃烧的残渣，被某种恶意粗暴地捏合在一处。

焦黑皲裂的皮肤与熔融状态的脂肪、肌肉扭曲地融合在一起，肢体以反关节的诡异角度胡乱接驳。

在那些焦壳的裂缝深处，暗红色、半生不熟的肌肉组织可怕地翻卷着，浑浊发黄的油脂不断从焦化的边缘渗出、滴落，在下方灼热的岩石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空气中竟弥漫着一股诡异而熟悉的焦糊肉香，如同烧烤摊上炙烤的肉块。

这个臃肿不堪的怪物正拖动着它庞大的身躯，沿着陡峭的岩壁向上攀爬，喉咙深处发出无数声音混合而成的、含混不清的呜咽与呻吟。

由于融入了过多尸体，它周身遍布着数十条焦黑变形的手臂。这些手臂如同蜈蚣的步足般协同运作，死死抠抓着岩壁，使它的攀爬动作呈现出一种令人不适的、类似多足虫般的蠕动，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怕的执着。

而在所有扭曲肢体的中心，一个相对完整、构成了怪物主体的躯体格外刺眼——

那是一具穿着早已破败不堪、却仍能辨认出款式的旧式水手服的尸体。

林小姐大概猜到了“她”是谁。

松本贵代子。

二十一岁，生前就读于东京某女子专门学校国文科。于昭和八年（1933年）二月十二日攀登三原山火山口，在同学富田昌子的目击下，投身自尽。

她的死亡被媒体广泛报道，引发了一场可怖的模仿浪潮，使三原山迅速沦为全国知名的“自杀圣地”。

她本人，更被后世无奈地称为“自杀引导员”。仅在同年，就有九百四十五人于此结束生命，整个一九三零年代，在此自杀者累计多达两千余人。

若将时间拉长至今日，在这片黑色土地上消散的生命，恐怕早已逼近上万之数。

而眼前这个由无数绝望者残骸汇聚而成的怪物，正以那个最初的“引导者”为核心，向着她攀爬而来。

看着这个不断逼近的恐怖聚合体，林小姐只能苦中作乐地想：幸好不是所有在此自杀的亡者都会被融入这个怪物。

否则，一个由数万人熔炼而成的巨物，恐怕就得请奥特曼来解决了。

反正她自己是没有巨大化这种能力的。

她快速叮嘱蹲在护栏上的小白狐，让它带着森川姐离远一些——此时的森川姐因为站在栅栏外，只能隐约听到些奇怪的声响，闻到一丝诡异的焦糊肉香，并注意到前方的空气异常浑浊，正一脸茫然与担忧。

随后，林小姐压低重心，毫不犹豫地从陡峭的坡道上滑向谷底。

‘嘶......有点托大了。’

虽然穿着结实的冲锋裤，但下滑过程中尖锐的碎石不断硌痛她，落地时又因重心不稳且缺乏专业的泄力技巧，整个冲击力几乎全由脚腕承受，传来一阵尖锐的酸麻。

她原地用力跺了跺脚，试图快速驱散那令人不适的麻痹感。

而上方，那怪物见她滑落，竟也松开了扒附岩壁的无数焦黑手臂，像一团失去支撑的巨大肉球，沿着坡道轰然滚落。

它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污秽不堪的痕迹——黏稠发黄的油脂、挂在岩壁棱角上的碎肉，以及簌簌掉落的焦黑硬壳。

林小姐深吸一口带着浓重硫磺和焦臭味的空气，心中明了：这个因火山喷发而形成的巨大坑洼地带，此刻已成了一个天然的角斗场。

而今天，这里或许将举行它的第一场，也是最为残酷的一场生死角斗。

她握紧了腰后的甩棍，紧张地盯向前方那团正在重新蠕动着整合形体的焦黑肉块。

——而她，必须成为这场决斗中唯一的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