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之物 第90章 苦涩的慰藉

“遗忘坟场”的酸雨过后，空气变得更加污浊，混合着金属锈蚀和有机物腐烂的刺鼻气味。小七躲在一个废弃变电所的金属柜子里，这是她找到的相对干燥和隐蔽的临时栖身地。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滴水声和远处变异生物的隐约嘶吼。柜内空间狭窄，但能给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躁动如同两只无形的手，不断撕扯着她的神经。戒断反应带来的头痛、恶心和肌肉震颤比前几天更加剧烈。更可怕的是那种精神上的“空洞感”和难以抑制的焦虑——仿佛整个世界的色彩都变得灰暗，任何微小的声响都足以让她心惊肉跳，对“稳定剂”的生理和心理渴求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用等掠夺者或怪物，她自己就会先崩溃。

必须做点什么来缓解这种状态，哪怕只是暂时的麻痹。她想起了在“北极星”基地时，老李偶尔会在压力极大时，点燃一种用废土植物自制的、气味呛人的烟卷。她也记得伊芙琳博士的笔记中提到过，旧世界某些具有神经活性成分的物质（如尼古丁、咖啡因、酒精甚至高浓度糖分）能在短期内影响大脑的奖励机制，产生轻微的镇静或兴奋作用，虽然副作用巨大且极易形成依赖，但在极端情况下可作为心理依赖的临时转移。

她开始有意识地在搜刮物资时，留意那些可能含有这类成分的东西。这并非为了享受，而是一种迫不得已的生存策略，一种试图重新掌控自身状态的绝望尝试。

在一次搜寻一个半塌的、似乎是旧世界小卖部的废墟时，她在一个防潮铁盒的角落里，发现了几支用粗糙黄纸卷成的、已经有些干裂的烟卷，旁边还有一个老式的气体打火机。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它们收了起来。

当晚，在确认周围相对安全后，她蜷缩在藏身点的角落，颤抖着点燃了一支烟卷。辛辣刺鼻的烟雾涌入肺部，立刻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这种感觉糟糕透了，远非她记忆中“稳定剂”带来的那种平滑、温暖的安抚感。

但几分钟后，随着尼古丁被吸收，一种奇异的、轻微的眩晕感和松弛感开始蔓延开来。剧烈的头痛似乎减轻了一些，紧绷的肌肉也略有放松，那种抓心挠肝的焦虑感被一种麻木的平静所取代。虽然伴随着恶心和口腔的苦涩，但这种短暂的“解脱”对她而言，已是久旱逢甘霖。

她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烟草会损害她的呼吸系统，浪费宝贵的水分，其效果也远不如“稳定剂”稳定和持久，很快就会产生耐受性，并带来更糟糕的戒断反应。但此刻，她需要这片刻的喘息，来积蓄继续前进的力气。她严格控制着量，只在感觉即将被焦虑吞噬时，才极其吝啬地吸上一两口。

几天后，她在搜寻一个废弃的办公室隔间时，幸运地找到了一小罐密封良好的速溶咖啡粉和几块用锡纸包裹、硬得像石头的方糖。咖啡粉已经结块，方糖也有些发黄，但看起来没有变质。

在又一个因噩梦和心悸而几乎彻夜未眠的清晨，她用小刀撬下一点点咖啡粉，混合着掰下的一小块方糖，用冷水勉强冲开，喝了下去。苦涩中带着一丝畸形的甜腻，味道令人作呕。

但过了一会儿，咖啡因的作用开始显现。疲惫感被强行驱散，精神变得异常清醒和集中，甚至有些过度兴奋。心跳加速，手掌微微出汗。这种状态与烟草的镇静效果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一种强行的透支，帮助她在那段最困顿的时间里保持警觉，完成必要的侦察和移动。糖分也提供了快速但短暂的能量补充。

同样，她清楚这种方法的代价。咖啡因会加剧焦虑和脱水，糖分的快速消耗后是更深的疲惫。她同样极其克制地使用，只在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或体力即将耗尽时才动用这份“储备”。

这些粗糙的“替代品”无法真正取代“稳定剂”。它们的效果不稳定，副作用明显，而且很快，她的身体就开始对它们产生依赖。没有烟草时，她会感到更加烦躁；没有咖啡因提振，午后的疲惫感如同山一样压来。她从一个依赖（稳定剂），陷入了对多种更低效、更有害物质的依赖之中。

更危险的是，搜寻这些“慰藉品”本身也增加了风险。为了找到它们，她不得不更频繁、更深入地探索危险的区域，增加了暴露的几率。有一次，为了寻找可能存放烟酒的地方，她险些闯入一个明显有掠夺者近期活动痕迹的巢穴，幸好及时警觉，才避免了正面冲突。

她也清楚地意识到，这种状态不可持续。她的身体状况在恶化，咳嗽加剧，睡眠质量更差，情绪在麻木、焦虑和短暂兴奋之间剧烈波动。这只是在延缓崩溃的到来，而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然而，在这些苦涩的慰藉中，小七也保留着一丝可怕的清醒。她从未忘记自己的真正目标。在烟草或咖啡因带来的短暂平静或清醒期，她会强迫自己思考下一步的计划：如何找到那个可能的“信驿”中转站，如何解读老李的数据核心，如何在这片坟场中生存下去。

她将数据核心和霍恩的身份牌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每当感觉自己快要被依赖感吞噬时，就触摸它们，用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责任来刺痛自己，保持一线理智。

生存，成了一场与时间、与环境、也与自身弱点的残酷赛跑。她知道自己走在一条危险的下坡路上，但只要能多活一天，多前进一米，就多一丝找到真正出路的机会。这苦涩的慰藉，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让她不至于立刻坠入深渊的脆弱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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