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之物 第88章 心智崩裂的边缘

“遗忘坟场”的轮廓在晨雾中显得愈发狰狞，如同一具被时间风化的巨兽骸骨，无声地诉说着旧世界的毁灭。小七藏身于加油站二楼的角落，晨曦的微光透过积满污垢的窗户，在她苍白而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新的一天开始，但对于失去“稳定剂”庇护的她而言，每一天都是对意志力的极限考验。

首先袭来的是生理上的不适。没有“稳定剂”的化学平衡作用，小七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要的调节器。一夜的浅眠非但没有缓解疲劳，反而带来了更深的倦怠感，肌肉酸痛如同宿醉般挥之不去，关节隐隐作痛。最明显的是头痛——一种持续的、位于太阳穴后方的钝痛，伴随着偶尔的、如同针扎般的锐痛，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她强迫自己咽下几口冰冷的水和一小块味同嚼蜡的风干蜥蜴肉。胃部传来一阵轻微的痉挛和恶心感，这是身体对低质量食物和戒断反应的共同抗议。她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不适，开始仔细检查装备，规划今天的行动。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比以往需要耗费更多的力气。

比身体不适更可怕的是精神的侵蚀。失去了药物的压制，她大脑中那扇与“母体”潜在连接的门扉，仿佛被撬开了一道缝隙。在极端寂静或精神放松的瞬间，一种低沉的、非人的嗡鸣声会如同背景噪音般在她意识深处响起。这并非清晰的指令或对话，而更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充满恶意的“存在感”，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暗处注视着她。

当她全神贯注于生存任务时——比如设置陷阱、观察环境、寻找路径——这种干扰尚可压制。但一旦她停下来，尤其是在夜晚独自守夜时，那种被窥视、被渗透的感觉便会悄然蔓延，引发莫名的焦虑和心悸。她必须时刻绷紧神经，用意志力构筑起一道脆弱的防线，防止那冰冷的意识碎片趁虚而入。这种持续的精神对抗，消耗着她本已所剩无几的精力。

今天的首要任务依然是寻找稳定的水源和更多食物。压缩干粮所剩无几，必须节省以备不时之需。小七背上行囊，小心翼翼地离开临时据点，如同幽灵般潜入“遗忘坟场”的外围废墟。

这里的辐射水平明显高于荒野，盖格计数器的咔哒声更加密集。她必须更加谨慎地选择路线，避开那些散发着不祥幽光的积水坑和堆积如山的工业废料。寻找可食用之物变得异常艰难，大多数植物都呈现出不健康的变异形态，或是含有毒素。她只能依靠从老李笔记中学到的有限知识，冒险尝试挖掘一些深埋地下的、相对安全的块茎，并设置更多的陷阱，希望能捕捉到一些小型啮齿动物。

在一次试图采集某株变异藤蔓上可能可食用的果实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模糊，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这是戒断反应叠加轻度辐射病的症状！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一堆摇摇欲坠的混凝土块上摔下！幸好她及时抓住了一根裸露的钢筋，才稳住身形，但心脏却狂跳不止，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这次意外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远比想象中糟糕。她不得不放弃采集，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休息了很长时间，才勉强恢复过来。

午后，小七找到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下室避暑。在短暂的休憩中，她试图整理思绪，规划下一步深入坟场的路线。然而，疲惫和精神的松懈让压抑的记忆碎片找到了突破口。

毫无征兆地，Ω-9在CRS审讯室里那双冰冷、充满“背叛”意味的蓝眼睛，猛地浮现在她脑海中，如此清晰，仿佛就在眼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尖锐的心痛和窒息感。紧接着，霍恩叔叔在留言中那沙哑而决绝的声音、老李安息时苍白的面容、研究所爆炸的冲天火光……一系列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她脆弱的精神壁垒。

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手指紧紧抠进身下的尘土里。这不是简单的回忆，而是带着强烈情绪冲击的“闪回”，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典型症状。没有“稳定剂”的缓冲，这些创伤体验直接而猛烈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知道，夜晚的噩梦将会更加可怕。

果然，当夜幕降临，她蜷缩在新的藏身点——一个图书馆废墟的书架角落时，噩梦如期而至。梦中，Ω-9冷笑着将她推下深渊；霍恩浑身是血地向她求救却无法触及；老李的尸体突然睁开空洞的双眼；无数“被遗弃者”的扭曲面孔环绕着她，发出无声的尖啸……她在梦中挣扎、奔跑、却永远逃不出那片绝望的黑暗，直到被惊醒，浑身冷汗，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确认自己身处现实，而那份恐惧和孤独感却久久不散。

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下，小七的意志力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有时，她会感到一阵阵的绝望，想着放弃也许是一种解脱。但每当这个念头升起时，她就会紧紧握住贴身的霍恩身份牌和老李留下的数据核心。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肩负的责任和那些逝去的期望。

她开始有意识地运用伊芙琳博士笔记中提到的一些基础冥想技巧，尽管生疏，但多少能帮助她在情绪失控边缘稳住心神。她也强迫自己保持规律的行动，哪怕再疲惫，也要完成每日的警戒、觅食和移动计划。这种结构性的日常，本身就成为对抗混乱内心的一种方式。

她像一株在裂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在辐射、饥饿、孤独和精神侵蚀的狂风中，拼命抓住每一寸土壤，汲取每一滴水分，只为活下去，只为那渺茫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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