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案头的青瓷镇纸下压着两张纸。
一张是你去年霜降写的便签:
“今日霜降,宜晒合同,宜晒合同,忌emo”,
字迹被茶水洇成浅褐,像一幅写意的秋景;
另一张是今早你塞给我的糖纸,印着叼竹叶的熊猫,糖纸边角还粘着一点芝麻——
不用看也知道,是社区张奶奶新烤的糖糕。
你总说“甜得能粘住牙齿,像极了她讲的老故事”。
窗外的银杏叶打着旋儿往下落,一片贴在玻璃上,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天。
那天的谈判,本该是庆功宴的前奏。
我们带着熬了七个通宵的榫卯AR方案,提前三小时去花店挑了一束松枝,你说“松有节,合咱们的项目”。
客户却把平板往桌上一推,屏幕里是我们演示视频的截图。
他用红笔圈住老木匠的白胡子:
“这老头太碍眼,换成网红脸;榫卯结构太复杂,简化成乐高积木——下周交不出新方案,就别谈了。”
合同被他扔在地上,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
你突然把我拦在身后,指节抵着桌沿发白:
“传统工艺的魂就在这些‘碍眼’的细节里,改了,就不是榫卯了。”
客户冷笑一声,把合同推到地上:
“你们这些做文化的,就是死脑筋。”
我攥着带来的松枝,指尖被针叶扎出血,血珠滴在合同的褶皱里。
走出写字楼时,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我蹲在消防通道里,听着雨打铁皮的声响,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
松枝的清香里,突然裹进你衬衫的味道——
你把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领口沾着一片梧桐叶,带着雨水的凉和你体温的热。
“天塌下来有我呢。”你蹲下来,下巴磕在我发顶,声音哑得像被雨水泡过,“再说,咱搭个榫卯架子撑住——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没那么脆。”
后来,你真的去了。
天还没亮透,你就揣着摄像机,蹲在老木匠们聚集的巷子口,晨露沾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第一个受访的张师傅握着锛子,铁制的锛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一下下凿在松木坯上,木屑像雪片似的簌簌纷飞,落在他藏青布衫的肩头。
他忽然停了手,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浑浊的眼睛看向你举着的摄像机,声音带着老木头般的沙哑:
“你看,这榫头是阳,卯眼是阴,”
他拿铁锛敲了敲坯料上凸起的榫头:
“你看,它往外凸着,多像个愣头青,得有个卯眼兜着它、收着它,这才叫咬合。”
他俯身捡起一片卷曲的刨花,捏在指间捻了捻:
“就像过日子,一个急,一个缓;一个刚,一个柔。阳太盛了易折,阴太沉了易滞,得阴阳相济着来,这木头物件才能立得住、传得远。”
说着,他重新举起锛子,锛头落下的瞬间,特意放缓了力道:
“这凿卯眼的分寸,深一分太闷,浅一分太浮,就得像咱老辈说的,不偏不倚,刚好卡着那股劲儿——这就是榫卯的理,也是做人的理。”
刨花又开始纷飞,在他花白的鬓角旁,打着旋儿。
他不再看镜头,眼里只有手里的木坯和那即将成型的榫卯,嘴里却还在念叨:
“当年,我师父教我时就说,别小看这一凸一凹,里头藏着天地的气呢……”
锛子撞击木头的闷响混着他的话,在晨光里荡开,落在你沾着木屑的采访本上,洇出一片带着松木香的墨痕。
你举着相机的手被木屑扎了好几下,却连眉头都没皱。
镜头始终稳稳对准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那里正捏着半片月牙榫,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从晨露未曦到日头偏西,你踩着满地刨花串了七道巷弄,访了三十七位老木匠。
李木匠蹲在门槛上削楔子,唾沫星子混着松香沫子,喷在镜头上。
你仰着头听李木匠讲“千年牢”的门道,衬衫后背早被汗水洇成深色,贴在脊背上像一张湿透的纸。
他手里的锛子刚凿完最后一下卯眼,直起身捶了捶腰,指着木坯上严丝合缝的榫卯:
“你看这咬合,指甲都插不进去——这就叫‘千年牢’。
当年我跟师父学手艺,他老人家总说,做木活和做人一个理,偷了懒、省了力,表面看着光溜,里头松松垮垮,过不了几年就得散架。”
你伸手想去摸那榫卯的接口,指尖刚要碰到,他忽然按住你的手:
“别急,先看这木纹。”他指着木料上的纹路,“这松木性子烈,得顺着它的纹理下刀,榫头顺着木纹走,卯眼贴着木筋凿,才能跟木头的‘脾气’合得来。硬要逆着来,不是凿裂了木坯,就是用几年就豁了口——人不也这样?得懂进退,知轻重,别跟自个儿、跟旁人拧着来。”
汗水顺着你的下颌线往下滴,砸在胸前的摄像机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你没去擦,只是盯着那处榫卯,听他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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