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此刻,我正趴在客厅的地毯上,指尖划过你昨天刚拆封的那套《中国古代天文仪器图志》。
台灯把书脊上的青铜色纹路,拓在地板上,像谁在木质肌理里,埋下了半阙星图。
我突然就想提笔给你写点什么,不是微信里那种带着表情包的碎碎念,是真的摊开稿纸,让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墨团的那种。
你还记得,前年在敦煌夜市吗?
我们蹲在那家挂着“古法星图”幌子的小店前,老板正用荧光笔,在打印纸上画北斗七星。
我指着那张被游客摸得起毛边的图问:
“为什么勺子把儿是弯的?”
周围几个举着自拍杆的人都笑起来,有个穿汉服的姑娘撇撇嘴:
“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来凑什么热闹。”
你当时正蹲在我左边系鞋带,闻言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我膝盖上的灰。
“因为地球自转轴在晃,”你声音不高,却刚好压过夜市的喧嚣,“就像陀螺转久了会摇摇晃晃,北斗七星的位置其实一直在变。北宋的时候,勺子把儿是直的,到了明清才慢慢弯过来。”
你顿了顿,转头冲老板笑,“您这图用的是唐代数据吧?看着像僧一行测的那版。”
老板握着荧光笔的手突然定在半空,笔尖悬在“天玑星”的位置,墨珠在纸面洇出个小小的蓝点。
他抬眼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夜市的烟火气,先是上下打量了你两圈,忽然“啧”了一声,把笔往摊位的木架上一搁。
“这位先生是真懂行啊。”
他弯腰从桌下抽出个牛皮纸信封,手指在星图边缘敲了敲,
“不瞒您说,这图是我照着光绪年间的拓本描的,特意把僧一行测的黄赤交角标在旁边。
全夜市就我这摊有这细节,可来买的不是问‘能不能发光’,就是嫌‘星星画得不如动画片里好看’。”
他抓起星图往我手里塞,我慌忙摆手。
他却按住我的手腕,掌心带着晒了一天的温度:
“拿着!您能看出是唐代数据,就冲这份眼力,这图送您都值当。
我爹以前总说,搞这些老玩意儿的,不怕没人买,就怕遇不上能看懂的。今儿算碰着同路人了,哪能要钱?”
旁边穿汉服的姑娘凑过来看热闹,老板瞪了她一眼:
“小姑娘,别光知道拍照片,这星图上的每颗星,都是老祖宗记了几千年的路牌。
刚才人姑娘问勺子把儿为啥弯,您要是不说,她这辈子可能都以为星星是画死在天上的呢。”
他把信封往我包里一塞,又拿起荧光笔,在图上圈出个不起眼的小星:
“您看这儿,我故意画偏了半度,是当年郭守敬测错的位置——算给懂行的留个念想。
下次再来,我给您看我藏的《步天歌》手抄本。”
我攥着那张画得歪歪扭扭的星图,突然想起四年前在大学图书馆,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午后。
那天,我抱着一摞《艺术史纲要》在书架间迷路,撞倒了你放在阅览桌上的模型,后来才知道那是你用3D打印做的浑天仪。
铜色的圆环滚了一地,最顶上的北极星部件,掉在我凉鞋边。
我吓得差点哭出来,你却蹲下来捡零件,抬头时眼镜滑到鼻尖上:
“知道这圈为什么是倾斜的吗?”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摇头。
你把那个小铜圈,递到我手里:
“因为地球赤道面和公转轨道面有个夹角,就像……”
你指了指窗外的香樟树,“就像树影永远追着太阳跑,但根始终扎在原地。”
那天下午,你帮我把书搬到阅览区,我们对着那摊散架的浑天仪零件聊了三个小时。
我捏着那枚滚到脚边的北极星部件,金属凉丝丝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声音都发紧:
“这、这是……浑天仪的零件?张衡那个?”
你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圆环,闻言抬头,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算它的‘远房亲戚’吧。张衡的浑天仪能模拟星宿运行,我这个是简化版,不过原理差不离。”
你把一个刻着刻度的铜圈递过来,“你看这圈上的纹路,像不像把夜空裁了条边儿?”
我对着光转了转铜圈,忽然笑出声: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候风地动仪特别神奇——怎么就能知道哪儿地震了?难道它长了千里眼?”
你刚拼好的支架“咔嗒”响了一声,你干脆放下零件,屈起手指敲了敲我的手背:
“古人的智慧藏在‘巧’字里。地动仪外面不是有八条龙吗?
龙嘴里含着铜珠,下面蹲着蟾蜍。哪边地壳动了,龙嘴里的珠子就会掉蟾蜍嘴里——
其实是利用了惯性,就像坐车突然刹车,人会往前倾一样。”
你忽然话锋一转,眼里闪过点促狭,“不过现在学界争议挺大,有人说那是后人附会的,真正的地动仪早就失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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