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夙缨猛地睁开眼时,正趴在一片潮湿的泥地上,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抹,指尖触到的却是粗糙的麻布——这不是她惯穿的玄色劲装,而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袖口还打着补丁。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她撑着地面坐起身,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浑身一震——那不是遗迹里坚硬的岩石,而是混着碎石的湿泥,指尖甚至能捻起几星暗红的粉末。
腥甜的气味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不是药草的微苦,不是铁器的冷冽,而是新鲜血液混着腐土的气息,浓得化不开,与记忆深处那股令人作呕的浊气缠绕在一起,瞬间攥紧了她的喉咙。
夙缨猛地抬头,视线所及之处,让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是一片荒僻的山谷,两侧是刀削般的灰黑色山壁,天空被厚重的乌云压得很低,透着一种不祥的暗紫色。而在山谷中央,一座丈高的祭坛赫然矗立——通体由黑石砌成,石面凹凸不平,像是被无数利刃反复劈砍过,最骇人的是那些深嵌的石缝,正有鲜红的液体缓缓渗出,顺着棱角蜿蜒而下,在祭坛底部积成一汪小小的血池。
黑石祭坛。
血痕蜿蜒。
浊气弥漫。
这三个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夙缨的脑海。她踉跄着后退,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竟是半截断裂的骨杖,杖头雕刻着扭曲的蛇形纹路,正是墟渊信徒的法器。
“不……不可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那声音清脆而稚嫩,带着尚未褪尽的童音,绝不是她早已习惯的、冷冽如冰的语调。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的是光滑细腻的皮肤,没有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没有眉骨处那道浅浅的疤痕。她再看向自己的手掌,小巧、纤细,掌心只有做家务时磨出的薄茧——这是一双属于少女的手,是十五岁之前的她,还未经历那场炼狱时的手。
记忆像是被强行扯开的闸门,汹涌的画面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想起来了。这里是苍梧谷,是千年前墟渊信徒最隐秘的献祭地。她曾无数次在噩梦中回到这里,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清晰到能看见祭坛石缝里凝固的血块,能闻到百米外黑袍信徒身上的尸臭味,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属于少女的恐慌心跳。
“呜……娘……”
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啜泣声,夙缨循声望去,只见几个与她穿着相似的少男少女蜷缩在山壁下,个个面色惨白,眼中满是恐惧。他们的手腕上都系着粗麻绳,绳子的另一端被牢牢钉在石壁的铁环上。
其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望着祭坛的方向发抖,那是邻居家的阿禾,后来……后来再也没见过。
夙缨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果然也缠着一根麻绳,粗糙的纤维已经磨红了皮肤。她试着挣了挣,绳子纹丝不动,反而勒得更紧,像在嘲笑她的徒劳。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景遥和沈清璃呢?
那些属于“现在”的记忆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反倒是千年前的细节越发清晰——母亲今早给她梳的辫子松了半缕,藏在袖袋里的麦饼还带着余温,还有出门时母亲笑着说的那句“早点回来,娘给你留着热汤”。
热汤……
夙缨的目光再次被祭坛吸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祭坛顶端,似乎绑着一个人。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袭熟悉的青布衣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衣角已经被血浸透,变成深褐色。那身形,那总是习惯性捋着袖口的小动作……
不。
不要是她。
夙缨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却无法阻止身体的颤抖。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些被仇恨和时间掩埋的细节,正随着这具年少的身体,这方真实的幻境,一点点破土而出,露出獠牙。
山谷里的风突然变大了,卷着浓重的浊气掠过耳畔,带来黑袍信徒低沉的吟诵声。那些晦涩的音节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唤醒了沉睡在骨血里的绝望。
她被困住了。
不是被麻绳,不是被山壁,而是被拉回了那个最不堪回首的瞬间,被迫以十五岁的眼睛,重新审视这场将她一生拖入黑暗的献祭。
祭坛上的血痕似乎更红了,顺着石缝流淌的速度也更快了些,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夙缨看着那抹青布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少女细嫩的皮肤上掐出几道血痕。
这一次,她能做什么?
还是只能像当年一样,眼睁睁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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