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离兵马司监狱,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车厢内,欧阳氏低垂着头,指尖死死攥着衣角,神情低迷。
赵昺沉默地坐在对面,目光透过车帘缝隙,观察着外面严密护卫的蒙古铁骑。
待马车行至城门口,赵昺忽然抬手轻叩车壁,对车夫道:“掌柜还有吩咐,需去趟西郊高粱河的大护国仁王寺进香,劳烦停下车驾。”
车夫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赵昺已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递过去,语气谦卑:“添麻烦了,掌柜吩咐,不得不从。”
车夫接了银子,吆喝一声,停下马车马头。
赵昺侧首,对上欧阳氏忧惧的目光,微微颔首,眼神沉稳。
他掀帘一跃而下,对着那位蒙古骑兵的领头抱拳作揖,表示歉意。
骑兵首领只是轻蔑看了一眼这位账房伙计,挥手示意车队继续前行。
赵昺目送蒙古铁骑与马车渐渐走远,却是身形一拐,迈着步伐前往南郊高粱河畔的棚户区。
那里是北地汉人的聚居地,他们买不起大都城内的屋舍,只能在此勉强栖身。
低矮的棚户挤在河岸两侧,茅草屋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赵昺沿着泥泞小路前行,偶尔有衣衫褴褛的孩童跑过,赤脚踩进水洼,溅起浑浊的泥点。
他停在一间摇摇欲坠的棚屋前,抬手轻叩门框。
屋内,织机声戛然而止。
“谁?”一道沙哑的女声传来。
“寻李麻子。”赵昺低声道,“兵马司典吏那边捎话。”
门“吱呀”一声拉开半扇,露出一张憔悴的妇人脸庞。
她上下打量赵昺,目光警惕:“李大哥不在。”
“无妨,稍等便是。”赵昺语气自然,表明来此带话的随意。
妇人犹豫片刻,侧身让开。
赵昺迈进门槛,目光扫过屋内——墙角堆着半匹未织完的粗麻布,灶台冷清,只有一锅稀薄的野菜粥冒着热气。
织布的妇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拍了拍身旁的木凳,“郎君若不嫌弃,先坐罢。”
赵昺点头坐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织布上,温声问道:“多谢,如何称呼婶婶?”
“奴家姓单。”妇人答道,手上动作未停。
“婶子织一匹布,能换多少粮?”他随口问道。
单婶苦笑:“郎君说笑了,这等粗麻,一匹不过换三石五斗稗子,哪能换粟米?勉强糊口罢了。”
赵昺眉头紧蹙,又问:“这片南郊棚户区的女娘,皆是如此营生?”
单婶叹道:“能织布的还算好的,有些连织机都置办不起,只能替人浆洗衣物,或去大户人家做短工。可如今税重,官府催缴,商贾压价,辛苦一日,连顿饱饭都难求。”
赵昺指尖在算盘上轻轻一拨,语气玩味:“财神衙门定的税?”
单婶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郎君慎言……那些色目人定的规矩,汉人织户每匹布加征三成税,若交不上,便以徭役抵偿。”
她话锋一转,“前街王婆的儿子,交不上税,被拉去修通惠河堤,至今未归……”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李麻子佝偻着背挤进门,手里拎着半袋糙米,一见赵昺,立刻将米袋往身后藏,眼神锐利如刀:“这位是?”
“兵马司典吏捎话的人。”单婶抱起织了一半的布,匆匆往外走,“你们聊,奴家去隔壁续线。”
门一关,李麻子蹲到灶前,铁钳拨弄炭灰,头也不抬:“哪个典吏?是书办还是押司托你带话?”
赵昺不答,反而淡淡道:“文相公牢房的墙角,炭灰积得有些厚了。”
“当啷!”铁钳砸在地上。
李麻子猛地直起身,手已摸向烧火棍:“小郎君,话不能乱说。”
赵昺目光落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忽地一笑:“《正气歌》里那句‘时穷节乃见’,原文可是‘板荡识忠臣’?”
李麻子瞳孔骤缩——这话是上月他送炭时,文相公亲口所言!
“王五的瘸腿……”赵昺继续道,“是被蒙古官吏铁骨朵砸的?”
“你!”李麻子一把攥住烧火棍,手背青筋暴起,“到底......”
“文相公在墙上写诗用的什么炭?”赵昺忽然发问。
“柳、柳木炭。”李麻子脱口而出,又猛地下意识的捂住嘴。
赵昺笑了。
“你究竟……”李麻子喉头发紧,烧火棍已攥得死紧。
赵昺忽然俯身,从他手中轻轻抽走烧火棍,蹲下身,在泥地上划了几道线:“文相公每日子时受冰刑后,守卫换班,那时最疲乏,可是?”
李麻子盯着地上的划痕,额角冷汗滑落,半晌,哑声道:“冰水浸完,文相公连站都站不稳……夜里当值的,哪个不是强撑着眼皮?”
赵昺继续说道:“每日送往兵马司监狱庖屋的食材都是何时送到,是否是与刑罚的冰桶一并送达。”
听到此话,李麻子这时才冷静下来,此人前文不搭后句的盘问,让他疑心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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