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老槐树上,蝉鸣嘶鸣不止,更添几分闷躁暑气。
赵昺扇子轻点桌面,目光如炬,看向阿卜杜勒:“兵马司狱中守卫情形、狱卒底细,可探听分明了?”
阿卜杜勒神色一凛,知是正事,忙将重金探来的消息细细道来:
“回公子,那兵马司指挥唤作木速忽里,不过一正六品小吏,想是蒙古勋贵中的末流,才被派来守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狱中要害处,牢头、刑具掌事皆由蒙古、色目人把持。必阇赤(书记官)三人、回回令史一人,专司文书监管。至于司吏,多是北人,只做些洒扫、送饭的杂役……”
他本欲详述人员构成,却被陈宜中沉声打断。
“阿卜杜勒。”陈宜中眉头微蹙,指尖敲了敲桌面,“拣紧要的说!何人直接操持那‘三光炼魄’之刑?”
阿卜杜勒讪讪一笑,自知失于冗繁,忙道:“先生明鉴!那十二个藩僧只知摇经幡、诵咒文,美其名曰‘净化’,这等脏累活计,他们自恃身份,碰也不肯碰的。真正动手的差事,全推给底下当值的北人司吏。”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些蒙古、色目官儿,支使北人如同驱使牛马,已是常例。”
赵昺指节在扇骨上轻轻一叩,追问:“这些北人当中,可有心向文山公者?具体何人?速速道来。”
阿卜杜勒精神一振,此番言简意赅:“确有两位义士!皆是老鳏夫,一个叫王五,一个叫李麻子。”
“小人探得,他们曾私下给文相公递过炭笔之类,助其书写。前些时日大都传诵的《正气歌》,便是这二人设法从土墙上抄录,悄悄带出流传的!”
“哦?”赵昺眸光一凝,身体微微前倾,“如此行事,岂非自蹈险地?那位指挥使木速忽里竟未察觉严惩?”
“公子放心!”阿卜杜勒连忙摆手,“这二人本就无牵无挂,胆气比旁人大些。且他们行事极为隐秘,传递之物也藏得严实。”
“且那《正气歌》是文相公直接题书在土牢墙之上,并非私下传递的纸张,倒没惹人怀疑到他俩头上。”
陈宜中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既如此隐秘,你从何得知?”
阿卜杜勒压低声音一笑,眼中精光闪动:“陈先生,大都城里,银子便是敲门砖,鬼也能推磨!再隐秘的事,只要肯花大价钱,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同值当差的北人里,未必无人察觉,只不过这等小事,大家心照不宣,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义士’二字,用得好,阿卜杜勒。”赵昺唇角微扬,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然则,欲行金蝉脱壳之计,文山公身上那副沉重枷锁,乃是首要障碍。不将其解开,万事皆休。”
“金蝉脱壳?”阿卜杜勒面露困惑,“公子,此是何计?”
陈宜中知其学识所限,便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番。
阿卜杜勒听得连连点头,猛地一拍大腿:“明白了!那十二个藩僧,身上汗味都能薰倒骆驼!他们连文相公的衣角都嫌腌臜,绝不肯碰那枷锁!公子之意,是让那些替他们动手碰枷锁的北人……来做那活脱的‘蝉翼’?”
“正是此理!”陈宜中捋须颔首,目露赞许,“然则,需得有人先行潜入,告知文山公,务必设法令枷锁松动可解。”
阿卜杜勒挠了挠头:“这传信之人……该派谁去?又如何劝说?”
说完他目光与陈宜中皆是望向那位足智多谋的公子身上。
赵昺迎着二人聚焦的目光,手中折扇,唰地展开,轻轻摇动。
他唇边笑意加深:“尔等怎知,吾有准备?”
阿卜杜勒眼睛一亮,咧嘴笑道:“公子算无遗策!若无十足把握,岂会轻言?快请吩咐,小人即刻去办!”
赵昺指尖转动着扇柄,气定神闲:“通风报信,并非难事。只是王五、李麻子二人,此刻尚不宜惊动,须留作后手。”
陈宜中闻言,急切追问:“那公子欲用何人?”
“欧阳氏。”赵昺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文山公的嫡妻。”
迎着二人探询的目光,他续道:“那日揽月阁中暗见三位女眷,吾已借机将一本夹带药方暗示的账册,悄然递与她们。其上所书,乃‘救援将至,安心等待’之意。”
“文山公其长女柳娘精通理学之术与其妹亦非寻常女流,想必已然心领神会。”
陈宜中闻言,捋须沉吟:“公子之意,是欲借欧阳夫人探监之机,让文山公以‘体面见家人’为由,恳请暂解枷锁?”
赵昺手中折扇轻摇,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是,也不全是。”
“公子!”阿卜杜勒忍不住叫出声,对这种云遮雾绕的说话方式颇感不耐。
“您就直说了吧!小人这脑子绕三圈也跟不上,急煞人也!”
赵昺失笑,扇骨虚点了一下阿卜杜勒的额头:“世事若都要人掰开揉碎讲透,要这脑子何用?”
他旋即敛了笑意,目光锐利,“欧阳夫人确是劝文山公暂忍一时之辱的最佳人选,此乃人情之常。那兵马司指挥木速忽里,眼下正处劝降文山公的关键时刻,断不会在此等情理之中的小事上横加阻拦,自毁招降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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