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合马。
这个名字同时在卢世荣与桑哥心中重重落下。
对卢世荣而言,那是他几乎耗尽身家、谋得榷茶使之位才得以攀附的大树,此刻念及,心头不免掠过一丝怯意。
对桑哥,那位站在大元权力顶峰的色目权相,则令他胸中野望如野草般疯长,生出无限向往。
阿卜杜勒觑见二人神色,佯装失言,慌忙掩口,打着哈哈赔笑道:“小人酒后胡言,两位大人莫怪!平章大人何等尊贵,岂是小人能妄加置喙的?”
卢世荣率先接口,语气带着刻意的亲近:“阿卜杜勒兄弟言重了!方才在郝左丞府前,卢某可是亲眼所见,左丞大人邀你同赴平章府邸之宴,是你婉言辞谢。足见你与平章大人相交匪浅。况且你方才所言,不过赞誉之辞,何过之有?”
此言一出,立刻攫住了桑哥的注意。
他紧接着卢世荣的话锋,目光灼灼地看向阿卜杜勒:“哦?没想到阿卜杜勒兄弟在大都竟有如此人脉,连平章大人这等大汗倚重的柱石重臣都能相交?”
阿卜杜勒连忙回到席前,为二人殷勤斟酒,这才缓缓道:“两位大人抬举了。鄙人不过是沾了郝左丞的光,有幸陪平章大人饮过几回酒罢了。”
言罢,他单手扶额,状似懊恼地低叹一声。
桑哥见状,立刻关切问道:“阿卜杜勒兄弟这是何故?一提平章大人,怎地这般神色?”
阿卜杜勒摇头苦笑:“两位大人有所不知。鄙人自保定府来大都经商,原想仰仗平章大人这棵大树,却不料……惹了大人不快,日后怕是无缘再入平章大人法眼了。”
“保定府?” 卢世荣心头微震,面上仍和煦问道:“这却是为何?若不把卢某与桑同知当外人,兄弟不妨直言。”
桑哥也点头催促:“但说无妨。”
阿卜杜勒放下手,重重叹息:“还不是因为……唉!”
他又是一叹,“保定府张珪大人上本那件事,两位大人想必有所耳闻?”
卢世荣与桑哥,微微颔首。
阿卜杜勒察言观色,这才压低声音道:“上都那边传来消息,张珪大人奏请大汗释放南人丞相文天祥。偏巧那日在小人平章府上,一时嘴快,谏言应诛杀文山公,以绝后患……结果惹得平章大人勃然大怒,斥责小人妄议朝政,狠狠训斥了一番。留下这等恶感,日后想在平章大人跟前有所作为,怕是难了。”
卢世荣闻及阿合马之名,心中忌惮,一时沉默。
桑哥倒是举杯安慰:“阿卜杜勒兄弟,区区小事,何须挂怀?来,喝酒!”说着为阿卜杜勒斟满一杯。
阿卜杜勒忙双手接过酒杯,却并未饮下,只是苦笑道:“同知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些色目商贾,在这大都城中做买卖,所能倚仗的,除了平章大人,还能有谁?这岂是小事?”
他顿了顿,似下了决心,又道,“不瞒二位大人,投到郝左丞门下,小人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后悔了。若当初能拜在麦术丁右丞门下,或许……境况能好上许多。”
卢世荣目光一闪,终于再次开口,带着探究:“哦?阿卜杜勒兄弟此言何意?郝左丞与麦术丁右丞,不都是平章大人倚重的股肱之臣?莫非……只因麦术丁右丞亦是色目人,更好说话些?”
阿卜杜勒眼中掠过一丝决然,目光直直投向卢世荣:“不瞒参知大人,二位左、右丞确都是平章大人的股肱重臣。然则……这朝廷之中,一左一右的分量轻重,想必大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吧?”
卢世荣岂会不知蒙古人以右为尊的惯例?
他仍故作不解:“可这……关乎似不甚重?阿卜杜勒兄弟行商贾事,谁肯行方便便是贵人,又何须深究朝堂上那点位序尊卑?”
此言无意间,却正刺中桑哥痛处!
他在总制院备受帝师亦怜真压制,对此等“位高一阶压死人”的滋味体会最深。
他喉头滚动,终是未发一言,只默默提壶自斟了一杯。
阿卜杜勒眼角余光早已扫过桑哥的反应,却佯作未见,只对卢世荣正色道:“卢参知,恕小人直言。您日后在中书省行走,万不可再存此念!”
他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麦右丞掌的是替平章大人协理财赋的要职!郝左丞……不过是在旁出谋划策,参赞些机宜罢了。这分量,岂能一样?”
此番剖白,终是令卢世荣脸色微变。
他即将在郝祯手下任职,听闻日后可能处处受制于麦术丁,心中顿生一股无形的窒碍。
桑哥此时方搁下酒杯,语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那位郝左丞……难道就甘心碌碌,不思建功以邀平章大人青眼?手握重权却无所作为,岂非暴殄天物?”
阿卜杜勒心知火候已到,立刻接口,声音朗然中带着深意:“两位大人有所不知。平章大人虽权倾朝野,亦有……力所难及之处。”
他刻意一顿,目光扫过二人,才缓缓道:“譬如……东宫那位真金太子麾下的汉法派大臣,无时无刻不睁大了眼睛,盯着平章大人行差踏错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