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最现实、最冰冷的疑虑浮上陈宜中的心头。
他声音带着沉重的忧虑:“公子深谋远虑,老朽叹服。”
“然,即便阿合马真起了劝降文山公之心,此乃绝密之事,吾等如何能近其身?”
“大都兵马司监狱,深藏东城腹地,四周坚壁环绕,土牢深达数丈,铁门紧闭!”
“探监者仅限劝降之人,且有重兵轮番驻守,衙署森严,飞鸟难渡!此等龙潭虎穴,吾等……纵有通天之能,又如何寻得一丝缝隙?”
一旁阿卜杜勒振奋的心,也被陈宜中描述的森严景象浇了一盆冷水。
他挠了挠头,带着困惑接话道:“是啊,公子。”
“小人先前以为,公子让小人接近阿合马,是待其劝降行动时,或可伺机劫持,以命相胁,塞个替身进去换出文山公……可公子又令小人断了与阿合马的往来,转去接近桑哥……这……这岂不是南辕北辙?小人实在糊涂了。”
阿卜杜勒眼巴巴地望着赵昺,一头雾水。
雅间内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的市井喧嚣声。
赵昺神色平静,手中骨扇轻轻敲击着掌心,缓缓开口:“先生所言,句句属实。兵马司监狱,确是铜墙铁壁,等闲难入。”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刀:“然,这天底下,岂有真正万全之策、绝无疏漏的布置?再严密的罗网,也必有百密一疏之处!”
他目光扫过二人,最终定格在阿卜杜勒脸上:“桑哥,便是生生凿出那一疏之处!”
阿卜杜勒急切追问:“公子!这一疏,究竟在何处?如何凿法?”
赵昺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桑哥,是谁?”
“藩僧啊!”阿卜杜勒脱口而出,随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瞬间瞪大,“藩僧……佛事……隔壁……”
陈宜中心念电转,瞬间贯通,失声接道:“公子!莫非是要借桑哥这藩僧的名头,也办一场佛事?!而且……就在那兵马司监狱之内?!”
这个念头太过大胆,连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心惊肉跳。
赵昺见二人终于会意,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丝冷冽而自信的笑意:“正是此意。”
他展开扇面,徐徐摇动。
“阿合马的劝降举动,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成则大功一件,可增其声望;不成,亦无伤大雅,无损其根本。”
“此等好事,那群留守大都的汉法派大臣乐见其成,定不会阻拦;而远在上都、恨不得立刻诛杀文山公以绝后患的蒙古勋贵们,此刻却是鞭长莫及!”
“而这,就是桑哥的机会!”赵昺语气加重,“桑哥此人,既有营造巨木、取悦大汗之功在前,岂会满足于此?他必然渴望再立新功,巩固地位,甚至……觊觎更高之位!”
他目光如炬,仿佛已看透桑哥的内心。
“将卢世荣推给他,若其欣然接纳,便足以证明此人心野望之重,且并不排斥利用汉人力量。”
“且,此人又何尝不是根基浅薄?身处仁王寺,不惜得罪帝师亦怜真,也要急于表现,其不甘人下、渴求平步青云之心,昭然若揭!”
随后,赵昺点出此行布置的意义。
“他既入中书省,又岂会知晓东宫幕僚正在密谋刺杀阿合马这等泼天大事?”
“他只会看到,眼前有一个绝佳的立功机会。阿合马既然要劝降文山公,那他桑哥,为何不能锦上添花,甚至后来居上?为自己日后执掌中书省再添一块沉甸甸的砝码!”
陈宜中此刻思路已完全跟上,他抚须接道:“公子所言极是!若无阿合马劝降之举在前,在张珪上本请求释放文山公的风口浪尖上,忽必烈或许更倾向于杀以绝后患。但有了阿合马这个榜样,他的心态必然转变。”
“若能劝降这位名动天下、堪比耶律楚材的大才,岂非更显其天命所归?此等美事,忽必烈定会乐见其成!”
他越说越清晰:“而桑哥此人,出身仁王寺,精通佛法,忽必烈又笃信藏教,对其本就有营造巨木之功带来的好感。”
“由桑哥这位高僧出面,行感化劝降之举,名正言顺,且更能增添几分佛缘天定的意味!忽必烈……定然不会阻止,甚至可能乐见其成!”
赵昺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目光扫过恍然大悟的陈宜中和兴奋得几乎要搓手的阿卜杜勒,缓缓吐出两个字:“正是。”
二楼雅间的对话筹谋正井然有序的布置,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
一场比他们更早一步决定文天祥未来命运的对话 ,正在压抑的气氛中进行。
上都,广寒殿。
龙涎香的清冷气息在殿内萦绕,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凝重。
忽必烈端坐于御座之上,目光沉沉地落在御案一角。
那里,摊开放置着一份保定府张珪上本的奏折,已在此处停留数日。
阶下,枢密院知院兼御史台大夫玉昔帖木儿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
杀文天祥?于他玉昔帖木儿在元廷中枢的权位并无大碍,不过一件无关痛痒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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