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日,乌蒙道依旧被一片肃杀笼罩。
潜伏于山林间的西南夷军,终于等来了预料中的第二支元军。
然而,当那支军队的身影出现在官道尽头时,所有透过枝桠缝隙观望的西南夷军将士,心头都不由得一沉。
情况,与冉平此前从俘虏口中获知的情报,截然不同。
迎风招展的,是一面象征着蒙古至高军权与荣耀的——白色九斿白纛!
那九条飘扬的白色牦牛尾缨绦,在灰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无声地宣告着来者尊崇的身份与地位。
而这支军队,何止两千人!
映入眼帘的,是整齐划一、沉默前行的队列。
士卒步伐沉稳,兵甲鲜亮,一股经历过无数血火淬炼的肃杀之气。
如同实质的寒潮,扑面而来,让潜伏在侧的西南夷军夷兵感到呼吸都为之一窒。
这与前几日南加台那支骄狂浮躁的队伍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处在高地密林中的冉平,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收缩的瞳孔,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顺着那似乎望不到尾的长列一路估算下去,心头愈发沉重。
“情报有误……绝非两千之数……” 他心中默念,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这……人数虽未过万,但绝不下五千之众!”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支军队所展现出的那种沉静如渊的气质。
那是一种见惯了生死、对战争习以为常的冷漠与专业,是百战老卒才有的标志。
与前两日那支被轻易击溃的南加台部相比,眼前这支,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蒙古精锐。
纠结的情绪,在冉平心中蔓延。
他纠结的,已不是打不打的问题——军令如山,伏击必须进行。
真正担忧的是,麾下这支西南夷军,虽连赢两阵,却都是凭借地利与计谋“借势”而成,自身真正的硬仗实力尚需检验。
以他们此刻的状态,面对这样一支数量少一倍、但战力远超之前的虎狼之师,能否圆满完成任务?会不会……崩掉牙齿?
在另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上,担任前阵指挥的副将阿二,手中紧握着令旗,浓眉紧锁,死死盯着下方如铁流般涌来的元军。
他看不懂复杂的军阵变化,可常年在深山老林中与猛兽搏杀所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让他从这支沉默行军的队伍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凛冽如冰的杀意。
“是真正的凶兽……见惯了血的……”
阿二低声自语,强自压下本能泛起的心悸,努力稳住躁动的心绪。
他没有惧怕,相反,一种面对势均力敌的强悍对手时,属于猎手的亢奋,开始在他血脉中悄然涌动。
等待着,等待着那决定攻击信号的僰人哨音响起。
这支让西南夷军主副将皆感压力的元军,正是来自重庆府的管军万户——拜延麾下的精锐。
拜延与李忽兰吉身世类似,皆是久镇蜀地的宿将。
不过他是党项人出身,其父曾是成吉思汗质子军中的百户,根正苗红。
蒙哥汗时期,其父追随都元帅纽璘、也速答儿之父,征伐蜀地,凭军功升至千户。
父亲战死沙场后,拜延严格遵循蒙古“军功授爵、世袭领兵”的制度,承袭了千户之职。
此后十七载,他征战于蜀地大小战场,历经嘉定、泸州、重庆府三场关键战役,屡立战功。
最终晋升为怀远大将军、管军万户,实打实地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因此,当他在半途接到那封六百里加急的平章政事钧令时,他的反应与李忽兰吉如出一辙,立刻便笃定这位年轻的立智理威在军事上根本是“狗屁不通”!
但他与李忽兰吉不同的是,不需要如对方那般,因为身居川南总督一职,需要先行轻敌冒进。
他选择了在原地停留,耐心等待自己本部的五千兵马集结完毕,才姗姗来迟。
在他心中,五千兵马堪堪自保,若要犁庭扫穴,非上万精锐不可。
若非顾忌立智理威身后站着东宫……唉。
“万余探马赤军……真当是软柿子不成?”
拜延骑在战马上,眼眸扫视着两侧看似平静的山林,心中冷笑,“那可是长期围困凌霄城的悍卒!再是守备松懈,能被敌人吃得如此干净……”
那一双浑浊却老辣内敛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足以证明,这股逆贼不仅熟悉地势山脉,更是狠角色之辈……”
“岂是只会砍柴捕猎的僰人能干成的事!?只怕与长宁军这群沙场老卒脱不了干系啊。”
思及此处,他在心中再给那位远在嘉定路闭城不出的平章政事,下了最后的断语:
“立智理威,真是个蠢货!”
他的大军,依旧保持着严整的队形,不疾不徐地向着乌蒙道深处,向着那片死亡陷阱,稳步推进。
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几乎凝成了冰。
高地上,冉平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喉咙里那丝因紧张而产生的干涩强行压下,眼神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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