僰王村寨,后山盆地,早已不是空荡荡的一番景象。
无数间粗犷的木屋依着地势,并排而立,一旁未冻的河流蜿蜒如带,水声淙淙。
河畔开阔的校场上,万余僰、汉混编的西南夷军正肃然站立。
他们双腿微屈、稳扎马步,正在进行最基础的站桩操练。
百余名长宁军老卒按刀巡行其间,他们时而驻足纠正姿势,时而厉声呵斥分神之人。
新任伍长的阿二、阿三亦在队列之中,与士卒同练。
二人额角见汗,却仍一丝不苟地维持着标准姿势——官家有令,无论兵将,基础操练皆不可废。
校场北侧的高地上,主将冉平与副将阿大并肩而立。
冉平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对身旁的副将阿大道:“站桩不止为磨砺筋骨,更重在打磨心性。日后西南夷军,定会成为一支令行禁止的蜀地强军。”
阿大点头称是,粗犷的脸上满是郑重之色,“冉将军,说的不错……僰人汉子从来不缺猎杀本事,这些崽子们野性未驯,正需这般打磨。”
与之相对的,是凌霄城内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首批从山下迁入的僰人,多为僰王山本寨子弟,正冒着严寒,利用山间丰富的竹木,抢建栖身的木屋与竹楼。
眼下天寒地冻虽不宜垦荒,但安顿人口、熟悉山城地势,为日后安身却是当务之急。
此前夜袭缴获的元军战马,已被分批次悄然运抵山城。
得益于当年修筑时颇具远见的设计,城墙顶部异常宽阔,足以容纳骑兵策马奔驰。
也儿吉尼正领着麾下党项老兵,于此地着手组建一支宝贵的骑兵。
然而,在万余僰、汉青壮中,仅勉强选出五百名在身形、反应和骑术潜质上还算达标的士卒。
组建蜀地骑兵之路,道阻且长。
此刻,城内的知军治所中,炭盆驱不散蜀地冬日的湿寒。
赵昺,正凝神于案头堆积的情报。
这些文书详略不一,记录着蜀地元廷的主要官吏、将领以及各州府的兵力分布。
然而,这些仅是派往川南各州府的探子所能搜集到一些浅表消息。
自蜀地初定,忽必烈在此的方略以镇守为主,精锐兵力集中于四大枢纽。
成都府,乃川西根本,驻有蒙古军队及少量北地汉卒;
重庆府,扼长江上游咽喉,由一名蒙古宣威使统率水军万户,控扼江防;
潼川府,则为川北屏障与粮饷重地,推行军屯,为戍边大军提供补给;
嘉定路,为川南军事重镇,设嘉定军民、西川诸蛮夷部宣抚司,坐镇者是一位年轻的平章政事。
听闻其人出身乃蒙古贵胄,曾为东宫近臣,年岁不高能得忽必烈赏识、并委以重任,绝不可小觑其人才能。
据各方情报汇总,这几处核心要地的元军,不算重庆府长江一带水师,兵力约在五至七万之间。
正因如此,凌霄城下一战尽殁万余探马赤军,对蜀地元廷而言,不啻于一记沉重无比的闷棍,伤筋动骨。
赵昺的手指轻轻敲击案面,眉头微蹙。
十余日过去,派往各州府的探子竟未带回任何关于元军大营被袭的风声,这极不寻常。
唯一的合理的解释,是那位蜀地主官、年轻的平章政事,以非凡手段将这场惨败强行压了下去。
随即,赵昺的目光盯着几行让他体会到寒意彻骨、几欲窒息的冰冷数字与简略文字记载的、血淋淋的真相。
合州钓鱼城,那座曾让蒙哥汗折戟沉沙、支撑川蜀半壁河山的山城,在崖山噩耗传来后,守将王立最终以“不杀城中一人”为条件,开城降元。
元军入城后,旋即拆毁城墙军垒,徙民于山下合州旧城,任由山巅雄关在风雨中荒废,如今唯余苍苔遍地,一片死寂。
情报旁注的小字冰冷地揭示着原因——蒙哥汗遗诏“屠城”,加之连年饥馑,昔日合州十万汉人,城陷之后,仅余一千二百余户,人口不足六千,且多是老弱妇孺。
嘉定城,这座川南的堡垒,在宋将昝万寿献城之后,竟遭元军焚城屠民。
三龟九顶城的佛寺民舍尽成焦土,骸骨堆积如山,血流漂杵。
这座曾经二十万人口的繁华州府,如今户籍册上,只剩区区三千余户,不足两万人丁。
昝万寿……这位投元之后被忽必烈改名为昝顺的宋将,赵昺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胸腔中翻涌的杀意几乎难以抑制。
而这,仅仅是蜀地浩劫的缩影。
更多蜀地州府的情报,情况大同小异,无非是屠杀的规模与破坏的程度略有差异而已。
至此,赵昺方才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团:为何忽必烈在幅员辽阔的蜀地,仅派驻不足十万的兵力。
眼前案几上这满纸的“户不满千”、“丁口凋零”、“城郭墟废”,给了他最残酷,也最真实的答案。
不是忽必烈不想多驻兵,而是这片土地,已经被屠戮得足够干净,干净到几乎无需太多兵力,便能牢牢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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