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又是五日过去。
与先前在僰寨需假扮郎中、终日忙碌应对僰人求医问诊的处境截然不同,在这座形同软禁的院落里。
赵昺实实在在地“偷得浮生五日闲”。
他好似要将此前耗尽的精力补回,每日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会离开床榻活动筋骨。
少年天子这番爱惜羽毛的举动,让也儿吉尼又喜又是怜惜,严令党项汉子们,不许打扰。
此刻,屋外正下着鹅毛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万籁俱寂。
然而,在这静谧的雪幕之下,此刻的小院里却站满了人。
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在院中那群如同雕塑般静立许久的众人肩头、帽檐上。
无人伸手拂去,仿佛生怕一丝微小的动作,都会惊扰屋内那位尚在熟睡的少年。
“咿呀……”
一声轻微的门栓推动声,打破了这极致的宁静。
赵昺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推开了木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一下愣住。
院子里,密密麻麻站了二三十号人,几乎要将这方寸之地挤满。
而在他们身后,透过洞开的院门望去,更是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尽头。
所有人皆是沉默地立于风雪之中,把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透着一股炙热灼烧的光芒。
在门廊两侧,以也儿吉尼为首的党项汉子们,已然取回了他们的兵刃。
此刻早已甲胄齐全,如同两排沉默的山峦,肃然伫立,护卫在旁。
僰人阿大,站在门旁,脸上是一副跃跃欲试、激荡难耐的表情。
显然,这位僰人硬汉在他推开门之际,早已是满脸通红,紧握双拳克制自己。
赵昺尚未完全清醒的头脑,还没来得及理清状况,便听到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叩见,官家!!”
“叩见,官家!!”
“叩见,官家!!!”
整齐划一、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呐喊,猛然炸响天地间。
呼喊并非一遍,而是三遍,一声高过一声。
声浪滚滚,震得房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震天动地的呼喊中,院内到院外,所有站着的人,如同漫天雪花落地一般,齐刷刷地匍匐跪倒在地。
他们向着门口那单薄的少年身影,行以最庄重的大礼。
赵昺便是再迟钝,此刻也全然明白。
山外的消息,确凿无误地传回来了。
任谁面对这从院内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无数人跪倒的场景。
张望着那一张张在冰雪中激动得难以自持的面孔,饶是铁石心肠之辈亦会为之动容。
何况这具与实际年龄早慧无数年的身躯呢!?
可他在东南喊出那句“不许跪”的口谕,在此刻……喊不出。
面对这群独守孤城抗元、几十年之久的华夏百姓,有何理由去阻止、扼杀他们坚守那份毫无希望“王师归来”的信念!?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上胸腔、冲击着赵昺的喉咙。
温润,即将溢出眼角,在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后,被他强行压下。
恢复沉稳表情的赵昺,这才抬起右臂,手心向上,对着眼前匍匐的人群,向上抬起。
他终于开口,清晰、有力地传遍了寂静的雪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奇力量:
“平身。”
随着他的话语和动作,跪倒的人们纷纷起身,目光依旧炽热地追随着他。
赵昺迈步,走入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
他忍不住抬眼,望了望漫天飞舞的雪花,又看了看云层缝隙中透下的、在雪幕中显得有些朦胧却依旧明媚的阳光。
说出了第二句话,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一种坚定的决心:“带朕去城墙。”
随即,他头也未回,对身后的也儿吉尼沉声喝道:
“也儿吉尼,带上阿大一起。”
“再把朕的龙纛带上!”
随着他迈步的动作,身前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的潮水,自动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
冉琎、冉璞兄弟二人立即上前。
一左一右,略微靠前半步,既是引领,亦是护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与恭敬。
也儿吉尼则领着僰人阿大,与党项汉子尾随其后。
赵昺的脚下是松软的新雪,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在这寂静的雪原上,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道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军民,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容被寒风与饥饿刻满了痕迹,许多人的手、脸还带着冻疮。
然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缓步前行的少年身上。
目光中是某种滚烫的、几乎要灼烧起来的东西,却又被极力的克制压抑着,化作无声的注视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有人下意识地捂住嘴,防止自己哭出声;有人紧紧攥着身边亲人的胳膊;更多的长宁军老兵,曾握紧刀枪、面对元军箭雨也不曾退缩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发抖。
他们看着那少年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眼圈迅速泛红。
雪,依旧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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