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在海风的撕扯下逐渐稀薄,如同破碎的灰色绸缎,缠绕在焦黑的船桅与倾颓的码头上。
身材魁梧的闽王陈吊眼,甲胄遍布血污、征袍撕裂,眉宇间透着煞气,冲破这混浊的空气,大步流星地朝着官家方向走去。
他右手倒提卷刃的厚背砍刀,左手攥着一绺头发——头发之下,正是亦思巴奚舰队统帅、蒲寿庚之婿那兀纳惊恐扭曲的首级!
“官家!”陈吊眼近到赵昺身前,声如洪钟,带着未褪的战场的亢奋,将那颗头颅重重摔在地上,“幸不辱命!那舰队总管的狗头,末将给您摘来了!”
赵昺的目光在那兀纳扭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曾充满惊惧的眼睛如今只剩死灰。
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似是快意,又似是勾起了某段血腥的回忆。
但他迅速压下了这一切,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拖出去,扔进海里喂鱼。”
两名兵卒立刻上前,干脆利落地将首级拖走。
陈吊眼见状,咧嘴一笑,甚是畅快,随即又抱拳道:“官家,码头还捆着百来个虏兵,多是蒲家水手和雇来的蕃兵,如何处置?”
赵昺眼神微眯,思量一番,果断下令道:“水手姑且留下后用,但蒲家直属,参与昔日屠城、为虎作伥者,甄别清楚,明正典刑,悬首示众。至于那些受雇而来、持刀劫掠的蕃兵…图财而来,无忠无义,留着亦是祸患。不必顾虑,尽数剿灭,一个不留。”
陈吊眼闻言,眼中凶光大盛,他就等着这道命令,重重抱拳道:“末将得令!”
言罢,这位煞神转身便走,甲叶铿锵,风风火火地直奔码头而去。
做完这一切,赵昺不再停留,硝烟未散尽,他已在一众畲汉兵卒的簇拥下翻身上马,缰绳一抖,疾驰回城。
马蹄声碎,踏过青石板路。
当下无暇他顾,刺桐城其余两处的深沪湾与围头湾内十一处码头,或因主营渔业商贸,或因航道所限吞吐甚微,早已分兵控扼,蒲家主力战舰尽集于此,他处码头暂无可忧!
此刻真正紧要的,是市舶司那边等待他的万千人心。
市舶司衙前广场上,早已人潮涌动。
蒲寿庚的头颅被高悬于木杆之上,昔日不可一世的市舶使,如今只剩污秽满面、万人唾骂。
围观百姓群情激愤,哭骂之声不绝于耳——昔年蒲寿庚投城降元,而主导的那场三日血腥屠城,上万冤魂未远,血仇终得昭雪。
忽闻马蹄声近,赵昺的骑队刚转过街角,市舶司前黑压压的人群便骚动起来。
不知是谁眼尖,率先瞥见了他们的身影,当即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哭喊:“是官家!官家亲临了!”
这一声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人群如浪卷平沙般层层跪伏下去,无数头颅叩向还沾染着血污的青石板。
先前对蒲贼的切齿咒骂,顷刻化作了震天动地的欢呼与哽咽:
“陛下!陛下圣安!”
“草民等叩见官家!”
“圣人垂怜!终于盼得圣人来了啊!”
呼声杂乱却汹涌澎湃,蕴含着无尽的委屈、期盼与狂喜。
老者以额触地,肩背剧烈颤抖;妇人抱着孩童,一边跪拜一边教着说“快喊官家”;更有甚者,激动难抑,只能反复叩头,高呼“陛下”,泣不成声。
万千人的声浪汇聚在一起,直冲云霄,将那方才还弥漫着仇恨与血腥的空气,也搅动得滚烫而沸腾。
护卫的闽军将士努力维持着秩序,但他们的脸上亦带着与有荣焉的激动,显然深受这场面的感染。
赵昺就在这片震耳欲聋的、混杂着“陛下”、“官家”、“圣人”的欢呼与叩拜声中,勒住了马缰。
马背上的他看着周遭跪地俯首的百姓,双手抱拳,朗声道:“诸位刺桐父老乡亲们,速速请起!光复刺桐,非朕一人之功,是你们不惜生死、与畲汉义军里应外合,才赢回今日的局面。”
说罢,他眼神微动,看向市舶司衙门前已然换上一身缟素、目光坚毅的许夫人,她当即会意,招呼五姓族老一同上前搀扶百姓。
人群渐渐起身,哽咽声、压抑的哭声陆续传来,悲欣交集,这一天他们等得太久,付出太多。
赵昺看着陆陆续续起身的百姓,随即翻身下马,稳步登上临时垒起的高台,扫过台下无数殷切而悲怆的面容。
少年天子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穿透了整个广场上空:“刺桐城的父老乡亲们!朕,赵昺,今日站在这里,脚下踏着的,是吾辈祖先留下的土地,眼前看到的,是蒙尘已久、今日终得重光的华夏日月!”
他手臂猛地一挥,指向那杆上那颗狰狞头颅:“蒲贼之首,悬于此间,可祭得了你们枉死的父母妻儿?可偿还得清昔日屠城的血海深仇?朕坦言,偿不清。”
人群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哭嚎与怒吼。
赵昺的声音愈发激昂、压过悲声,胸腔起伏说道:“血债,必要血偿,今日,吾辈讨回的,不止是一颗仇寇的头颅,夺回的是这座城的根,是吾辈生而为华夏子民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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