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刀兵之声,乍起即伏。
如同沸水之中投入一块寒冰,激烈碰撞后,便是死寂的蒸腾。
也儿吉尼听闻动静,肌肉紧绷,却并未立刻出门前去查看,而是将手按上刀柄,与另外两名党项勇士目光,警惕地望向门口方向。
他迅速将目光转向赵昺,等待指令。
却见少年天子依旧负手立于窗前,俯瞰着城中渐次亮起的灯火,神情未有丝毫波动。
“官家……”也儿吉尼立马开口询问。
“无妨。”赵昺的声音平静无波,“是我们的人。”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敲门声。
也儿吉尼与身旁的党项勇士对视一眼,仍未放松警惕。
赵昺微微颔首,一名勇士才上前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一道娇健如雌豹的身影随即闪入屋内,动作轻灵无声,正是畲军女将陈吊花。
她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发髻微乱,额角沾着几点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眼神却亮得惊人。
进屋后,她看也不看旁人,径直对赵昺抱拳,语速快而清晰:
“禀官家,楼下蒲家轻骑营护卫一十六人,已尽数铲除,尸首暂拖至后厨柴房。”
“楼内掌柜、伙计、胡姬等一干人等,皆已被集中看管于地窖,无人走脱。”
也儿吉尼三人闻言,心中震撼难言,不由再次看向那窗前少年的背影。
原来官家早在暗处布下配合今夜行动的雷霆手段,且行动之迅猛、布局之周密,令人心折之余,更生凛然敬畏。
赵昺这才缓缓转身,脸上并无得意之色,他先是对也儿吉尼吩咐道:“去挑几名机灵的兄弟,换上蒲家骑兵的衣甲,守在海晏楼大门内外。若有人来问,便说大公子今日包场宴请贵客,闲杂人等一概不见,擅闯者,格杀勿论。”
“是!”也儿吉尼心领神会,这是要拖延时间,制造假象。
他立刻出门去点了几名最精干的党项勇士,迅速下楼安排。
赵昺目光转回陈吊花,发现她眼尾有道细微的擦伤,语气动容说道:“陈将军辛苦,城内如今能调动的人手,共有多少?分布于何处?”
陈吊花听官家语气关心,却将眉梢眼角得意抬起,答道:“回官家,除派出三队探子,分别潜伏于元军镇守司衙门外、蒲府前后门监视动静外,其余成功潜入城的畲汉弟兄,共一百三十七人,此刻皆已汇聚于海晏楼后院及相邻货仓内,听候调遣!”
赵昺心中迅速盘算,显然城中人手还是略显不足,但也是无奈。
清源山方向的填河物料一应事宜,绝非一夜之功,最快也需明日天黑前后方能就绪。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在这龙潭虎穴之中,再坚守至少一个白天。
他眼神微凝,清晰果断布置道:“陈将军,你即刻去做两件事。
第一,明日清晨,找一名弟兄将一封信送入蒲府。信上就写:蒲师文在我手中,欲其活命,午时之前,备黄金万两,由蒲寿庚亲自送至海晏楼赎人。过时不候,收尸即可。”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决绝,谁都清楚,此信一出的凶险。
“第二……”赵昺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略显皱褶的信函,递给陈吊花。
“这是许夫人准备的名单与联络暗号。你亲自带可靠人手,连夜去找寻潜伏在城内的许氏旧部,以及被蒲家压迫最深、最可信任的本地陈姓大族遗老。”
“告知他们,明日一早,依计行事,在城中各处煽动民乱,规模越大越好,务必将水搅浑!”
陈吊花利落地上前接过信件,脸上不禁掠过一丝迟疑:“官家,如此一来,蒲寿庚会不会……”
赵昺知她担忧什么,轻笑一声,目光扫过墙角那个仍在微微蠕动、甚至有熏臭液体渗出的麻袋。
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放心。有他这个宝贝儿子在手里,蒲寿庚必定投鼠忌器,在确定蒲师文生死之前,绝不敢强攻海晏楼。你放手去做便是,此处勿需担忧!”
陈吊花见官家如此成竹在胸,心中大定,重重抱拳:“末将领命!”
她转身欲走,赵昺似乎想起什么,又道:“等等。楼下后院那匹蒲师文骑来的汗血宝马,是匹好马,牵给三郎。他知道该怎么做。”
陈吊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再次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不久,也儿吉尼布置完毕返回。
赵昺招招手,将他唤至窗前。
窗外,刺桐城灯火阑珊,夜雾弥漫,街道上仍有担夫挑着扁担,在街市中捎来一声悠长的“卖豆花嘞”。
“也儿吉尼。”赵昺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明日,你我在此,只怕是九死一生之局。”
“唯有以此地为饵,牢牢吸住蒲寿庚和他最精锐的轻骑营,城外大军方能以最小代价,最快速度破城……”
“让你和众兄弟陪朕,行此险招,莫要见怪。”
也儿吉尼闻言,望着脚下这片繁华而陌生的土地,这位一向沉默寡言的党项汉子,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一抹豁达豪迈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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