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时,赵昺一行人已立在尉家铺子门前。
与徐家那等门庭若市的景象不同,这间挂着“尉氏铁器”木牌的作坊冷清得可怜。
檐下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像是为这匠户世家的没落唱着挽歌。
也儿吉尼上前叩响门环,昨日那位老者开门迎客,见是昨日傍晚那几位客人,连忙侧身将众人引入内室。
甫一落座,匠户老者便直截了当对明显是主心骨的赵昺拱手道:“公子有话不妨直说,若能办到的,老汉自会斟酌。”
赵昺看了眼案几上原封未动的钱袋,轻笑道:“老伯快人快语,那在下也不绕弯子了。”
他端起粗茶抿了一口,“老伯以为,文水县百年冶铁传承能延续至今,靠的是什么?”
尉老匠浓眉一挑,沉吟道:“无非是祖辈勤恳,加上梁大人治下还算太平...”
“太平?”赵昺望向门外秋阳,光影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流转,他毫不客气说道:“老伯此言,是有几分在理,老百姓其实看重无非温饱二字。然,元廷色目高官横征暴敛,南地赋税是北地三倍。蒙古贵族连自家人都当作牲口买卖,这样的太平能长久么?”
老者神色骤变,急忙压低声音提醒道:“公子慎言!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大逆不道?”赵昺朗声大笑,双袖轻摆道:“元大都城内如那关汉卿大家等杂曲里骂得比这痛快多了。元廷科举不兴,贤路闭塞,多少读书人借曲抒怀?”
“公子倒是高见,所言也非无妄之说,唉……”尉姓匠户轻叹一声,“可惜赵宋不作为呐,不然都是汉人儿郎,谁又真愿意蝇营狗苟这般活着呐!”
赵昺霍然起身,衣袖带着一阵清风,环顾着四周作坊工具,轻声笑道:“赵宋失德是实,难道就等着它垮掉就不管不顾了吗?老伯不愿为元廷铸器屠戮同族,这份骨气令人钦佩。”
他既而袖手而立,“老伯,历朝历代正如贵宝地的晋祠铜人一般,能护佑百姓方得民心。”
“《左传》更早有云:同室操戈,曹子建'相煎何太急'更是道尽人伦之悲。老伯不愿为元廷效力,想必也是不愿后世子孙背负骂名,不忍亲手所铸兵刃染上同胞鲜血?”
不待老匠人回应,赵昺继续道:“三纲五常乃天经地义,而今胡夷当道,礼崩乐坏。苛政之下,所谓太平不过镜花水月。那梁大都护的高位,可是用汉家百姓的鲜血浇铸而成!这些岂能不知?冷漠坦然?”
尉老匠人粗壮的双手青筋暴起,显然赵昺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忍着呛咳,死死攥住桌角,满脸通红,声音压得更低:“公子...可知此言足以招致灭门之祸?”
显然,他更担心的是眼前这几位贵客的安危以及自家可能受到的牵连。
一直端坐静默的文天祥此时抚须,沉稳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老丈多虑了。昔年黄巢一介盐贩子,尚能天街踏尽公卿骨,为寒门子弟挣出一条生路。些许宵小,何足挂齿?”
正当尉老匠人踌躇之际,门帘猛地一掀!原来一直在帘后偷听的尉三郎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跨了出来。
年轻的黝黑面庞因激动而涨红道:“爹!儿子宁愿跟着这两位先生闯荡,也不愿一辈子窝在这里,给蒙古人打造屠戮同胞的凶器!”
他也不等老爹反驳,刚才在帘内听着那昨日还讥讽为小白脸的年轻公子慷慨磊落的说辞,胸中的热血早已沸腾。
尉三郎看着自己老爹,满脸坚毅:“爹,何必受那徐家脸色行事?他们这些软脚汉,早把祖上‘不得为他族造械屠戮同袍’的誓言丢到九霄云外了!”
说罢,他满脸愤慨之色:“况且那些投靠了蒙古人的北地匠户,哪个不是数典忘祖之辈?更可恨的是,他们还帮着蒙古人逼俺们这些不肯低头的匠户进军营当差,拿打铁造兵器的苦役抵那没完没了的税!呸……他们也配!”
说完这句,他还不忘重重吐了一口唾沫表达自己的愤慨之意。
尉老汉眼见儿子不知天高地厚地说话,一股怒气直冲顶门,正要怒斥这不知好歹的小子...
赵昺见状,却是轻笑一声,抢先开口,意在缓和这对父子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尉老伯,莫要恼气横生,自家儿郎这磊落性子,想必是随了您年轻时的模样吧?”
哼!尉三郎鼻孔冷哼一声,显然赞同这位公子所言,双手插胸,直愣愣地对着老爹。
尉老汉本就有所属意让儿子出门闯荡,不然何须一早就安排其在门后偷听?
只是没想到这愣头青一点城府都没有,压不住脾气就冲了出来,这恼怒之意,大半是冲着儿子的莽撞。
“你给老子滚过来!没大没小,怎么,老子不同意你还敢掀了屋顶不成?”他低吼一声。
尉三郎真见老爹发了脾气,哪还敢只顾自个体面,连忙喏喏一声,挪步到老爹身前。
“哈哈!”文天祥看着这对父慈子孝的画面,先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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