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客栈内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
赵昺与文天祥相对而坐,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却无人去碰。
忽然,一阵刻意压低的、富有节奏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沉寂。
门被推开,也儿吉尼的身影闪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喜色——这正是赵昺在铁匠巷之行后,低声嘱咐他留下的布置:深入打探城内铁匠,尤其是顶尖匠户的虚实。
也儿吉尼快步走到赵昺面前,先是对文天祥恭敬地抚胸行礼。
随即他转向赵昺,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公子,有眉目了!鄙人借着商队采买的由头,多方打探,这太原府内最顶尖的匠户,大多出自辖下的文水县!其中尤以两家匠户最为拔尖,声名远播,便是徐家与宋家!”
他刻意顿了顿,加重语气,“听那些常年打交道的老伙计们说,文水县那晋祠里的铁人,历经百年风霜侵蚀,竟然不见半点锈迹!当地人都说,徐、宋两家祖传的冶铁技术,堪称神迹!”
“锈迹?”赵昺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眼神骤然一亮。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不锈钢”三个字一下就在他脑海中闪过。
这绝非简单的铸造精良,很可能涉及某种超越时代的合金配比或表面处理技术!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看向也儿吉尼,示意他继续。
一旁的文天祥闻言,捋须颔首,显然对此典故有所了解,他沉稳地补充道:“公子,也儿吉尼所言非虚。那晋祠铁人,确由太原府文水县匠人于北宋绍圣四年(1097年)铸造而成。其腿部铭文清晰记载了此事。当年铸造初衷,乃是为镇压晋水水患,百姓笃信‘金神镇水’可保一方平安,故铸铁人四尊,立于晋祠金人台,尊为‘护祠金人’。”
他的话语带着历史的厚重感,话锋一转,直指其核心工艺:“寻常铁器,莫说百年,便是数年,也难逃锈蚀之厄,需得时时涂油、打磨,方能延缓。而这文水县匠户所铸之铁人,竟能百年不朽,其冶炼铸造之术,已非‘精湛’二字可形容,实乃……神乎其技!”
这个时间长河的跨度,更凸显了这项技术的惊人价值。
文天祥的眼中更是流露出对这项冶铁秘传技术的惊叹。
赵昺也难得地流露出由衷的叹服之色,赞许道:“绍圣四年……距今已整整一百八十三年了!历经近两百年沧桑而不朽……文水县匠户的冶炼造诣,已非寻常匠心所能涵盖,必有独步天下之秘法!”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目光灼灼,仿佛看到了无价之宝。
也儿吉尼适时提出一个看似合理的疑问,也代表了普通人的想法:“公子,文山公,既然如此神技,元廷为何不直接逼迫那些匠户交出秘法,自己掌控冶炼?岂不省事?”
他指的是蒙古人惯用的强权手段。
文天祥闻言,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这位曾统帅义军、深知军械后勤的前丞相,对此看得更为透彻:“此事,他们如何做得?”
他语气笃定,条理分析道:“其一,此等祖辈秘传的冶炼绝技,乃是匠户家族安身立命、甚至视为比性命更重的‘命根子’,岂会真心交付?强逼之下,或毁秘自绝,或阳奉阴违,交些粗浅之法敷衍了事。其二……”
他看向赵昺,点破元廷在技术管理上的致命弱点:“那群胡虏蛮夷,向来只识得弯弓射雕,纵马驰骋,于这等需要精细操作、火候掌控、配方推演的复杂冶炼之术,可谓一窍不通!即便得了秘法,无人能真正领悟、操作,又有何用?不过是废纸一张罢了。”
赵昺颔首,深以为然。
文天祥对元廷和匠户关系的剖析,精准地印证了他对人心的判断。
他不再多言,挥袖示意大家先各自安歇,养精蓄锐,明日一早便动身前往那藏龙卧虎的文水县,一探徐、宋两家匠户的究竟,也看看那百年不锈的“护祠金人”。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一行人便已收拾妥当。
此去文水县不过半日车程,路途不算遥远,也儿吉尼等人驾着马车,伪装成寻常商旅,驶出太原城,踏上了通往文水县的官道。
马车平稳前行,车厢内却并非一片宁静,赵昺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文天祥神色有异。
这位素来沉稳如山岳的忠臣,此刻虽端坐如钟,但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愠怒,甚至比昨日在铁匠巷时更甚几分。
虽然相处时日尚短,但赵昺已能基本摸清这位文山公的脾气——能让他如此形于色的,绝非小事。
赵昺轻笑一声,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闷,温和地探问道:“文公,孤见你眉锁深川,心绪不宁。此地既无外人,何妨直言?何事惹得文公如此恼怒?”
文天祥见官家垂询,且车厢内确实只有君臣二人,便不再掩饰,沉声开口,语气中带着罕见的冷厉:“官家有所不知,那文水县……不当有徐、宋这等高明的匠人世家,更不该盘踞着一位……战功显赫的胡奴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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