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厨内,气窗透进的天光已彻底转为深蓝,最后一丝暮色被黑暗吞噬。
赵昺与王五、李麻子二人唯有偶尔交换的眼神在灶膛余烬的微光中一闪,传递着无声的讯息。
空气闷热粘稠,混杂着油烟与汗水的味道,但更浓重的,是山雨欲来前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们所有的感官都紧绷着,捕捉着门外甬道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动——脚步声、铁链拖曳声,或是狱卒低沉的交谈。
突然,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谄媚意味的对话声,由远及近,穿过厚重的墙壁和庖厨的门缝,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
“……桑同知是否先移步下官那处值房休息片刻?” 这是木速忽里那刻意拔高又透着讨好的嗓音。
紧接着,一个冰冷平淡,却带着无形压迫感的声音响起,正是桑哥:“那位文相公今日表现如何,可有啥动静?”
短暂的沉默,仿佛能想象木速忽里在想措辞。
果然,他立刻回道:“回禀桑同知,别的事倒是没有。只是昨日……”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意图不言自明。
桑哥的回应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带着冰冷的讥诮直接扇在木速忽里脸上:“哼!你这指挥使,管着一个监狱倒真是四面漏风!一点市井风声,都能这么容易进进出出?是当本座聋了还是瞎了?”
这声怒斥精准地戳破了木速忽里那点推卸责任的小心思。
他本想让桑哥自己说出文天祥已知家眷**的消息,好把泄露的帽子扣在别人头上,自己摘个干净。
未料这位色目藩僧重臣,洞若观火,绝非易与之辈。
木速忽里额角的汗珠瞬间冒了出来,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和讨好:“下官失职!桑同知莫怪!只是……只是这兵马司之地,鱼龙混杂,太多北地汉人兵卒与色目小吏往来……下官属实难封住这悠悠众口啊!”
听到他试图将责任推给民族构成的复杂,桑哥立马冷笑一声,脚步未停,袖袍一甩。
他径直向监狱更深处走去,声音如同淬了冰:“哦?照你这么说,你们蒙古本族的官吏就能个个守口如瓶,绝无与那逆贼文天祥通风报信之嫌了?”
这话诛心至极,木速忽里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紧跟几步,一边假意地扇着自己的嘴巴,发出“啪啪”的轻响,一边迭声告饶:“下官失言!下官糊涂!桑同知莫怪!莫怪!您大人大量……”
眼见桑哥步履不停,木速忽里急中生智,再次抛出诱饵:“桑同知!离着子时那文贼受刑还有些时辰。这牢狱污秽,气味难当,不若先移步下官值房稍歇?饮杯清茶,避避这暑气浊气也好!”
这句话终于让桑哥的脚步顿住了。
他站在甬道昏黄的油灯光晕下,笠帽的阴影遮住了表情,但那微微侧头的姿态,显出了内心的权衡。
是啊……现在过去,面对那个得知家破人亡、必定满心悲愤绝望的文天祥,无异于自触霉头。
那滔天的恨意和可能发出的控诉,光是想想就令人烦躁不堪。
不如……等子时行刑,让那冰水浸泡的寒彻先消磨掉他几分硬气,让**的痛苦暂时淹没精神的绝望。
待他受刑之后,身心俱疲、意志最为脆弱之时再去探望,岂不省心省力?
念头转定,桑哥头也不回,只是从喉间挤出一个冰冷短促的命令:“那还不带路?愣着作甚!”
木速忽里如蒙大赦,连声应“是”,赶忙弓着腰,小跑着赶到前面引路。
桑哥那森青色的僧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片移动的阴影,无声地随着木速忽里,拐向通往指挥使值房的那条相对干净些的甬道。
庖厨内,门缝边。
赵昺缓缓收回了贴着门板倾听的耳朵,心微微一沉。
桑哥的意外现身,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打乱了原本的涟漪。
他最初的谋划,正是要利用桑哥主导劝降、频繁接触文天祥的时机,行那偷梁换柱的藩僧之计。
然而,忽必烈一道旨意打乱了劝降节奏,此刻桑哥又亲临这污秽之地探视,无疑是计划之外的变数。
见机行事吧!赵昺瞬间有了决断,脸色恢复平静。
原定纵火制造混乱的核心计划不变,但需在细节上随机应变。
他迅速贴近王五,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化作气息送入对方耳中:“王五,稍后送饭时,务必寻机与文相公传递几句话……”
指挥使值房内虽比牢区干净些,但深处大狱腹地,仅有一扇小窗,空气依旧闷热滞涩。
桑哥端坐在上首,笠帽低垂,只露出冷硬的下颌线条。
他小口抿着粗劣的茶水,不发一语。
侍立在一旁的木速忽里内心如同擂鼓,汗珠顺着额角滑落,却不敢伸手去擦,更不敢贸然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半晌,桑哥笠帽微抬,冰冷的目光扫过木速忽里,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木指挥使,贫僧在仁王寺那等清净之地,都能听闻市井之间流传着文天祥那逆贼的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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