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
顾清影踉跄着穿过狭窄的弄堂,雨水混着额角淌下的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三小时前,父亲竹内大纲牺牲的密电送到她手中。那个总是温和笑着,教她识字、告诉她"战争是错误的"的男人,那个反战同盟的负责人,永远倒在了东京特高课的刑讯室里。
几乎同时,军统上海站的紧急召集令也到了——有重要任务。沈啸那双仿佛能剥开她所有伪装的眼睛,让她不敢流露出半分异常。
她在百乐门跳完了整支舞,对着佐藤一郎笑得风情万种,甚至完美地套取了一份关于日军物资运输路线的情报。
直到此刻,独自一人。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单薄的旗袍,伤口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信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这样无休止的伪装、杀戮、周旋,究竟有什么意义?她像一艘失去航标的小船,在暴风雨中濒临破碎。
"呃……"脚下一滑,她重重摔倒在积水里,泥水四溅。挣扎着想要爬起,手臂却软得使不上力。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口闪过。
顾清影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摸向大腿外侧暗藏的匕首——那是她最后的防线。
"别动。"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雨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一把黑色的伞无声地撑开,挡在她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丝。陈默蹲下身,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心疼。
"你……"顾清影喉头哽住,所有伪装出来的坚强,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土崩瓦解。
"先离开这里。"陈默言简意赅,目光锐利地扫过巷子两端。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她为何如此狼狈,只是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我能走。"顾清影下意识地挣扎,声音虚弱。
"别逞强。"陈默的手臂稳如磐石,抱着她快速穿过几条更加隐蔽的小巷。他的体温透过湿透的布料传来,是这片冰冷雨夜中唯一的暖源。
顾清影不再挣扎,将脸埋在他颈侧,无声地汲取着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偶尔卸下那身厚重的盔甲。
陈默的安全屋在一栋不起眼的石库门民居阁楼里,狭小却干燥整洁。他轻轻将她放在唯一的床上,动作小心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伤口需要处理。"他转身拿出一个简陋的医药箱,里面药品少得可怜,但摆放得井井有条。
顾清影看着他点燃小小的酒精炉烧水,用干净的毛巾蘸着热水,一点点擦去她脸上和手臂上的血污和泥水。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指尖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触碰到皮肤时,引起一阵微麻的战栗。
"你怎么会在那里?"她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我们截获了特高课的电文。"陈默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关于竹内先生的……消息。我猜到你会需要我。"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顾清影的鼻子猛地一酸。他懂她,即使她现在是沪上最耀眼的交际花"白玫",是军统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王",在他眼里,她或许还是那个弄堂里需要保护的女孩。
"父亲他……"她开口,声音是破碎的哽咽,"他一直希望看到真正的和平。"
陈默停下动作,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她:"清影,竹内先生的牺牲不是毫无价值的。他传递出来的最后一份情报,帮助我们救下了三个即将被秘密处决的同志。他的信仰,有人继承,他追求的事业,有人在继续。"
他的话如同重锤,敲碎了她心头的坚冰。
是啊,父亲倒下了,但还有无数个"父亲"在战斗。她自己,不也正是这无数分之一吗?
"可是……太累了,陈默。"她闭上眼,泪水终于滑落,"每天都在演戏,对着仇人笑,手上沾着血,不知道明天在哪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深切的脆弱。
陈默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看着我,清影。"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身后,有我,有我们千千万万的同志。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它的意义。"
"你窃取的情报,拯救了前线无数战士的生命;你除掉的每一个汉奸,都在削弱敌人的力量;你周旋在敌人中间,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生存空间。你的双手或许沾满鲜血,但你的心,是干净的,是向着光明的。"
他的话语,一字一句,如同涓涓细流,洗涤着她几近干涸的心田。
"光明……"她喃喃道,"真的能看到吗?"
"一定能。"陈默的眼神灼灼,如同暗夜里的星辰,"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才坚持,而是因为坚持了,才能看到希望。清影,别放弃。为了你父亲,为了这片土地上所有受苦的人,也为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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