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神银行 第79章 强制任务与冰冷交易

观测站的医疗室，与其说是疗愈之所，更像是一座精致的牢笼。空气里恒定的低温，混合着消毒水的尖锐气味和若有若无的神力波动，形成一种令人神经紧绷的氛围。洛辰靠在冰冷的金属床沿，债主之眼淡金色的视野无声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能量流如同纤细的蛛网，遍布墙壁、天花板乃至地板之下。这是银行的监控网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密集、显性。它们不再掩饰自身的存在，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编号7348，处于绝对的监视之下。

冰嚎矿洞的尾声像一段破碎的影像，在他脑中反复回放。观察员临死前扩大的瞳孔，深渊低语在灵魂深处刮擦的刺痛，以及最后时刻，冬寂使者那绝对零度般的气息降临，将他从彻底污染的边缘强行拉回，并覆上一层坚固却冰冷的灵魂冰壳。

风险控制部的远程问询刚刚结束。通过加密的神力通讯阵，他无法看到问询者的面容，只能感受到那透过法阵传来的、毫无情感波动的意志。问题精准、刻板，围绕着观察员的死亡、数据记录的丢失（他隐去了古老音节和《神陨之诗》残卷的关键信息，只提及中断了仪式），以及他自身在事件中信仰承载的稳定性。

他回答得冷静而克制，充分利用了“契约精神”赋予他的、对规则条款和语言漏洞的敏锐直觉。他将重点放在“成功中断深渊仪式”这一结果上，弱化了过程的风险与异常。银行的逻辑核心是“代价与收益”，只要最终收益（阻止了一次可能扩散的深渊污染）大于代价（一名观察员和部分数据损失），他的行为就在可解释的范围内。

然而，“乙中观察目标”的判定，以及这无处不在的监控，都说明银行并未完全采信，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意真相，只在意风险与控制。他的贡献点和积分被暂时冻结，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行动能力大打折扣。

他的意识沉入体内，那七块圣骸碎片悬浮在灵魂深处，被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凛冬寒气的冰晶薄膜包裹着。这是冬寂使者的手笔。碎片上的裂纹依旧狰狞，原本暗紫色的光华变得极其黯淡，仿佛风中残烛。冰晶薄膜阻止了裂纹的进一步恶化，也隔绝了大部分深渊低语的直接侵蚀，但它本身也在缓慢消耗着碎片的力量，或者说，在“冻结”某种进程。这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标记和……保鲜。

就在这时，房间内柔和（却冰冷）的照明微微闪烁了一下，床头的神力通讯面板自动亮起，发出短促的嗡鸣。不是来自风控部的黑色符文，而是代表着任务指派系统的银白色流光。

“强制任务指令。”冰冷的、合成的神语女声在房间内响起，不带任何感**彩，“编号7348，洛辰，Level 3。”

洛辰瞳孔微缩。强制任务，在银行体系内意味着不可拒绝，通常与高风险、高惩罚挂钩，尤其是在被监控评估期间。

“任务内容：前往‘沉寂冰湾’东南侧边缘区域，定位并回收‘异常信仰载体’——代号：‘霜火之魂’。该载体已引发局部规则紊乱，威胁寒霜镇外围观测点安全。”

面板上浮现出详细坐标、任务简报以及……搭档信息。

“任务执行模式：协同作战。指定搭档：编号6102，埃德加，Level 4。”

埃德加？洛辰对这个编号和名字几乎没有印象。一个四级专员，被指派与他这个三级且处于观察期的人组队执行强制任务？这本身就不合常理。四级专员通常已具备独立处理复杂事件的能力，除非……这个任务的风险评级，高到需要“消耗品”先行探路，或者，这个埃德加，本身就是风控部安排的另一个“观察员”。

指令末尾，鲜红的字体标注：“拒绝执行或任务失败，将触发贡献点清零，积分扣除50%，并可能面临降级或更严厉处置。任务期间，临时解冻必要额度的贡献点与积分，用于物资补给。”

**裸的威胁与利诱。银行从不做亏本生意，即使是在惩罚性的任务中，也要确保执行者拥有完成任务的基本“工具”。

没有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医疗室的房门滑开，一名穿着银行制式低级神职袍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手中托着一个金属盘，上面放着一枚新的、样式更简洁的临时通行符和一份物资补给清单。

“洛辰专员，你有三十分钟准备时间。请前往三号物资储备库领取补给，随后至三号起飞平台与你的搭档汇合。任务计时已经开始。”

工作人员的声音和通讯面板里的女声如出一辙的冰冷。

洛辰沉默地起身，接过通行符和清单。清单上的东西很基础：标准规格的神力结晶（少量）、基础治疗药剂、环境适应性符箓（抵御极端严寒），以及一份关于“霜火之魂”的初步分析报告（内容含糊，只提及其信仰属性矛盾，能量波动异常）。

他穿上银行配发的、带有基础防护功能的御寒大衣，将个人物品——主要是那两份《神陨之诗》残卷、状态不稳的圣骸碎片以及缪薇的信物——贴身藏好。这些东西，绝不能暴露在银行的监控或那个陌生搭档眼前。

三号物资储备库同样冰冷而空旷，自动化设备根据清单吐出了相应的物资，过程高效且无人交流。当他抵达三号起飞平台时，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粒，如同刀片般刮过脸颊。平台停着一艘小型、毫不起眼的银行制式侦查舰，流线型的舰身上覆盖着冰雪。

一个身影已经站在舰船旁。

那人身材高大，几乎比洛辰高出一个头，穿着厚实的、看似臃肿但实际内置了防护力场的探险服，背着一把几乎与他等高的、造型粗犷的复合弩弓，弩身上镶嵌着几颗散发着土黄色光芒的神力结晶。他转过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年纪看起来大约四十岁上下，眼神锐利且带着一种野性的警觉，与银行大多数专员那种精于计算的冷漠截然不同。

“编号6102，埃德加。”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两块磨石在摩擦。“你就是洛辰？”

“是我。”洛辰点头，债主之眼悄然运转。埃德加身上的信仰之光……很奇特。并非纯粹的新神体系，也非任何已知的古神脉络，而是一种混杂的、偏向大地、狩猎与生存的原始崇拜色彩，能量凝实而内敛，但总量似乎并不特别庞大，与其四级专员的身符略有不符。更重要的是，洛辰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来自风控部的、令人不适的监视感。

“看够了吗？”埃德加似乎察觉到了洛辰的探查，但并不在意，只是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算不上友善的笑容，“银行那套看人下菜碟的把戏，在我这儿不顶用。走吧，小子，‘霜火之魂’可不会等我们喝完热汤。”

他转身率先登上侦查舰，动作矫健得像一头雪原上的老狼。

洛辰跟了上去。舰舱内部空间狭窄，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埃德加熟练地启动引擎，神力的嗡鸣声低沉而稳定，侦查舰缓缓升空，冲破平台的能量屏障，一头扎进北境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

舰舱内陷入了沉默，只有引擎声和外界风雪的呼啸作为背景音。埃德加专注地驾驶着舰船，似乎没有交谈的意愿。洛辰也乐得如此，他需要时间整理思绪，并仔细阅读那份关于“霜火之魂”的初步报告。

报告的内容确实含糊其辞。“异常信仰载体”、“规则紊乱”、“能量波动矛盾（冰与火特性并存）”……这些描述指向某种非自然形成的存在，或者是……被污染扭曲的古老信仰造物？这让他不由得联想到冰嚎矿洞深处的那个深渊仪式。

“你觉得，银行为什么派我们两个去处理这玩意儿？”许久，埃德加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依旧盯着前方白茫茫的雪幕。

洛辰从报告中抬起头：“强制任务。我的评估状态不佳，需要‘戴罪立功’。”他选择了一个最表层的理由。

“呵。”埃德加嗤笑一声，“戴罪立功？你小子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看是当炮灰还差不多。”

他侧过头，瞥了洛辰一眼：“我听说过你，编号7348，最近风头很劲啊。冰嚎矿洞那边，闹出的动静不小。连‘守墓人’那帮阴沟里的老鼠和‘冬寂使者’都引出来了。”

洛辰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银行内部的消息传得这么快？”

“不是银行的消息灵通，是北境这块地方，有点风吹草动，该知道的人自然就会知道。”埃德加语气平淡，“我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混了十几年，靠的不是银行那点微薄薪水和贡献点，而是耳朵够灵，鼻子够尖，知道哪些地方能去，哪些东西不能碰。”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霜火之魂’……这名字起得挺花哨。但我更愿意叫它‘被诅咒的遗产’。那地方，靠近一处古老的战场遗址，传说在神陨纪元初期，一位执掌严冬与锻造之神在此陨落，神火未熄，神躯已寒。他的残念与逸散的力量，混合了战场上无数的怨念和后来者的信仰，滋生出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古老的战场？陨落的冬与锻之神？洛辰立刻捕捉到关键词。这与他手中的圣骸碎片，以及《神陨之诗》中可能提及的失落历史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银行想要这‘遗产’？”洛辰问。

“银行什么都想要。”埃德加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信仰、权柄、古老的秘密……统统都可以标价。但他们又害怕直接沾染这些过于‘古老’和‘混沌’的东西，尤其是可能与深渊扯上关系的。所以，就需要我们这些‘清道夫’先去探探路，能回收最好，不能回收……也要评估风险，必要时‘净化’掉。”

净化，银行的术语，通常意味着彻底摧毁。

“所以，我们是去评估风险的清道夫。”

“是你，小子。”埃德加纠正道，“我是被临时抓壮丁的。原本负责这片区域巡逻监控的就是我，银行只是找了个由头，把你这个‘麻烦’塞给我，顺便看看能不能废物利用。”

他的话直白得近乎无礼，但洛辰反而觉得，比起银行内部那些笑里藏刀的同事，这种直来直往更让人安心一些——至少你知道他的态度。

“那么，埃德加专员，你对这次‘废物利用’的任务，有什么建议？”洛辰平静地问。

埃德加操作侦查舰降低高度，下方是一片被厚重冰层覆盖的崎岖地带，巨大的冰棱如同利剑般倒悬在山崖上。

“建议？”他哼了一声，“第一，跟紧我，别乱碰任何看起来不正常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同时散发着寒气和热浪的。第二，如果听到什么低语，直接当没听见，那玩意儿会腐蚀心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转过头，眼神异常严肃：“如果真的遇到我们处理不了的‘大麻烦’，别指望银行的支援会及时到来。到时候，听我指挥，我说跑，你就头也不回地跑，明白吗？”

洛辰看着他眼中那份并非作伪的凝重，点了点头：“明白。”

就在这时，侦查舰的探测法阵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面板上代表能量扰动的读数急剧飙升！

“到了！”埃德加低吼一声，猛地推动操纵杆，侦查舰一个急转，避开前方一道无声无息蔓延过来的、半透明的能量乱流。

透过舷窗，洛辰看到了前方的景象。

那是一片巨大的冰原裂谷，裂谷深处，并非纯粹的黑暗或冰蓝，而是弥漫着一种奇异的、不断变幻的光晕。时而是一片死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深蓝寒气，时而又爆发出几缕扭曲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橘红色火苗。冰与火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此地诡异地共存、交织、互相湮灭，形成了一片极不稳定的规则混乱区域。

而在那片光晕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它由不断凝结又崩碎的冰晶和跳跃闪烁的火星构成，没有固定的形态，却散发着一股强烈而痛苦的意志波动。

“霜火之魂……”埃德加压低声音，“看来它比报告里描述的……还要‘活跃’。”

侦查舰无法再靠近，那混乱的规则力场会干扰所有精密的神力装置。埃德加将舰船悬停在一处相对稳定的冰崖上方。

“准备登陆。记住我的话，小子。”埃德加抓起他那把巨大的复合弩弓，检查着弩箭上的神文刻印，“这趟活儿，能不能拿到银行的贡献点不重要，能活着回去，才是真本事。”

洛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灵魂深处那被冰封的圣骸碎片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同源力量引动的悸动。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眼中淡金色的债主之眼再次亮起，开始冷静地分析前方那片混乱能量场中的薄弱点与潜在路径。

强制任务，冰冷搭档，异常的信载体，以及背后银行冰冷的算计和北境隐藏的古老秘密……第四卷《冰湾下的低语》的真正篇章，此刻才刚刚揭开序幕。而他的每一步，都将在监视与危机中，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