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神银行 第76章 归途与无声的质询

冰嚎矿洞深处的死寂，比之前的狂暴更令人窒息。

洛辰倚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鲜血从嘴角不断渗出，滴落在覆盖着黑冰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凄艳的冰花。灵魂之上，冬寂使者布下的冰晶薄膜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其下封印的两道守墓人寂灭印记如同苏醒的毒蛇，不断冲击着濒临破碎的束缚，带来阵阵源自灵魂本源的、令人几欲疯狂的刺痛与虚无感。

他强行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和灵魂的动荡，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洞窟。崩塌的冰渊边缘，散落着守墓人尸体的尘埃与铠甲碎片，那两名银行观察员被黑色冰晶冻结的残骸，如同两座扭曲的冰雕，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恐怖。

抹杀。

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深渊之下的存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清除了“窥探者”，也向他，或者说，向遗神银行，展示了其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力量。

这是一个警告。对银行，也是对他。

洛辰艰难地直起身，体内神力近乎枯竭，如同被掏空的河流，只余下干涸的河床。阴影穿梭暂时无法动用，连维持最基本的环境护盾都显得勉强。他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向那散落的七枚圣骸碎片。

碎片上的暗紫色幽光黯淡到了极点，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触手一片冰寒，仿佛其中蕴含的力量在之前的冲突与爆炸中被极大地消耗和损伤。但它们依旧存在，未曾毁灭。他将这些烫手的山芋一一拾起，收入储物袋。它们是他拼上性命中断仪式的证明，也可能是指向更深层秘密的钥匙，更是银行绝不会轻易放过的“资产”。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两名观察员的残骸上。黑色的冰晶覆盖了他们的一切，连惊恐的表情都凝固得栩栩如生。没有去触碰，也没有试图收敛。他知道，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银行的观察员死在了任务现场，而唯一活下来的，是他这个“乙中观察目标”。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嫌疑。

他必须回去。

拖着沉重的身躯，洛辰开始沿着来路返回。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矿道内的低温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缺乏神力保护的身体，伤口和灵魂的刺痛让他冷汗涔?，却又瞬间冻结成冰。来时清理掉的傀儡残骸散落在通道各处，寂静无声，仿佛在默哀。

那如影随形的、冰晶摩擦般的低语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减弱了许多，如同潮水退去后沙滩上残留的湿痕，依旧顽固地萦绕在矿洞深处，试图寻找着心灵的缝隙。缪薇的祝福与诗性火花形成的屏障变得稀薄，只能勉强护住核心意识，抵挡着这无孔不入的残余污染。

归途，远比来时要漫长和煎熬。

当他终于看到矿洞口那一点微弱的天光时，几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洞外的暴风雪似乎更加猛烈了，风声凄厉，如同万鬼哭嚎。

踏出矿洞的瞬间，手腕上的银色光环微微发热，一道信息流直接涌入脑海：

“任务‘清理冰嚎矿洞异常’状态更新：主要异常能量源信号已消失，失控单位活动停止。任务完成度评估中……请执行者洛辰（编号7348）立即返回观测站述职。”

信息冰冷而程序化，没有任何关于观察员伤亡的询问，仿佛那两人从未存在过。

洛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果然如此。银行的速度一如既往地快，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顶着几乎要将他掀翻的狂风，一步一步，朝着寒霜镇观测站那模糊的轮廓挪去。风雪如同鞭子抽打在他身上，失去有效护盾的保护，严寒迅速带走他本就不多的体温，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全靠一股坚韧的意志在支撑。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堡垒式的建筑终于近在眼前。入口处的能量屏障识别了他的身份铭牌，在他穿过时，发出细微的波动扫描，重点在他手腕的银色光环和储物袋上停留了一瞬。

回到观测站内部，相对“温暖”的空气让他冻僵的肢体稍微恢复了些知觉，但也让身上的伤口和灵魂的刺痛更加鲜明。通道内依旧空旷，偶尔遇到的工作人员看到他浑身狼狈、气息萎靡、嘴角胸前还沾染着冻结血渍的样子，避之唯恐不及的眼神更加明显。

他没有停留，直接朝着巴顿主管的办公室走去。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混合着书卷、雪茄和机油的气味依旧。巴顿主管依旧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似乎连姿势都未曾改变。他抬起头，锐利的鹰眼落在洛辰身上，扫过他染血的衣袍和苍白如纸的脸色，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毁程度。

“编号7348，洛辰。报告任务情况。”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硬朗，听不出任何情绪。

洛辰在办公桌前的冰冷金属椅上坐下，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味，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开口，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

“任务目标，‘清理冰嚎矿洞异常’已完成。矿洞内所有失控傀儡单位已肃清。位于矿洞最深处的异常能量聚合体已被摧毁。任务过程中，遭遇强烈精神污染及未知能量冲击，确认与《神陨之诗》记载之‘深渊低语’部分特征吻合。”

他省略了所有细节。省略了圣骸碎片的异动，省略了守墓人尸体的诡异，省略了仪式的真相，更省略了那两名观察员被深渊触须抹杀的恐怖一幕。他只陈述了结果——异常被清除。这是银行任务简报上明确要求的。

巴顿主管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直到洛辰说完，他才缓缓开口：“任务完成确认。贡献点80，积分500，已计入你的账户。”

没有询问过程，没有关心伤势，甚至没有提及那两名理应同样在执行“观测”任务的同僚。

沉默在办公室内蔓延，只有巴顿手指敲击桌面的“笃笃”声，以及洛辰压抑着的、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巴顿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洛辰身上，仿佛要穿透他的血肉，直视他灵魂的伤势和储物袋中的物品。

“你的灵魂，损伤很重。”巴顿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那两道守墓人的印记，很不稳定。冬寂使者大人的封印，似乎也到了极限。”

洛辰心头一凛，知道对方的感知极其敏锐。他坦然承认：“是。中断异常能量源时，受到了强烈反噬。”

“嗯。”巴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转向他腰间的储物袋，“任务过程中，是否有发现……不同寻常的物品？或者，你携带的某些物品，是否出现了异常反应？”

来了。核心问题。

洛辰迎上巴顿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尽管灵魂深处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迟疑或闪烁，都可能被对方捕捉并放大。

“发现了一些守墓人遗留的痕迹，已随能量爆炸湮灭。”他避重就轻，“我携带的私人物品，在抵抗精神污染和能量冲击中有所损耗。”

他没有提及圣骸碎片，也没有说它们是否“异常”。私人物品，损耗。这是一个模糊却合理的回答。

巴顿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鹰眼里似乎有数据流一闪而过。洛辰能感觉到，一股隐晦而强大的探查意念扫过自己全身，重点在他的储物袋和灵魂伤势上停留。他强行稳住心神，调动起最后一丝“契约精神”的力量，并非对抗，而是用于稳定自身的气息和精神波动，避免在对方的探查下露出更多破绽。

片刻后，那股探查意念如潮水般退去。

“你的任务完成记录，以及……观察员的数据流中断报告，都已上传至风控部。”巴顿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但洛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那一丝极其细微的停顿，“鉴于你任务中受伤严重，且灵魂状态不稳定，原定于明日的风险核查推迟。你需要留在观测站内接受治疗和观察，未经允许，不得离开。这是命令，也是为你着想。”

治疗和观察？更像是软禁和更严密的监控。

“明白。”洛辰没有任何异议。他现在的状态，也确实需要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喘息。

“下去吧。医疗室在b区第七通道。”巴顿挥了挥手，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桌上的晶板，仿佛洛辰已经不再值得关注。

洛辰艰难地站起身，微微颔首，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办公室。

在他关上门的瞬间，巴顿主管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看向关闭的房门，眼神深邃而冰冷。他拿起内部通讯器，沉声道：

“目标已返回，状态：重伤，灵魂封印濒临破碎。任务表面完成，深层目的（引导圣骸碎片与深渊节点接触）已达成，但过程出现重大偏差，观察员A7、K12确认损失，数据流于目标中断能量聚合体前一刻异常终止，最终画面缺失。”

“目标对关键信息（圣骸碎片状态、观察员死亡真相）有所隐瞒，应对谨慎。建议：提升监控等级，在其伤势稳定后，进行深度灵魂问询。同时，评估‘冰嚎节点’失控风险，以及……目标与深渊存在产生特殊联系的可能性。”

通讯器另一端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更加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风控部收到。数据已记录。保持对目标‘洛辰’的绝对监控。‘冰嚎事件’升级为‘丙上’机密。等待进一步指令。”

巴顿放下通讯器，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尽的暴风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深渊的回响……观察者的殒落……洛辰，你在这盘棋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是意外的变数，还是……另一只看不见的手，推上台前的棋子？”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窗外的风雪声彻底吞没。

而此刻，艰难行走在通道中的洛辰，感受着身后那骤然增强、几乎不加掩饰的监控意念，以及灵魂深处不断传来的、如同丧钟敲响般的寂灭刺痛，心中同样冰冷一片。

银行的质询，无声，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力。

归途的终点，并非安全区，而是另一个，更加凶险的战场。他需要时间，需要恢复，更需要……在下一场风暴来临前，找到破局的关键。

储物袋中，那七枚布满裂纹的圣骸碎片，静静躺着，冰冷，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