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忆破案局 第52章 人性的高地

“烛龙”指挥中心的灯光彻夜未熄。林深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波澜。技术组疯狂地解析着那虚无缥缈的意识扰动数据，试图从对手的信息包和次级信号的缓冲协议中寻找蛛丝马迹；老赵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将一封封加密信函和谨慎的会面请求，发往国内外那些以思想独立、见解深刻着称的学者案头；而“方舟”预案的启动，则像一道阴影，悄然笼罩在核心成员心头，提醒着他们局势的严峻。

林深自己则将自己关在临时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陈景的日记、陆秉先的信件影印件、以及所有与“帷幕”、“升华”、“镜界”相关的资料。他需要理解对手的终极目的，才能找到反击的支点。

陆秉先追求“升华”，视“帷幕”后的存在为“导师”。他将人类视为需要“优化”和“提升”的落后载体，试图通过技术手段，强行将人类推向一个他想象中的、更“高级”的形态。这种“高级”，很可能意味着个体意识的削弱，集体思维的强化，情感的剥离，对“秩序”的绝对服从……就像他在全市范围内播撒的那些信息包所导向的结果。

而陈景，则恐惧“帷幕”，视其为威胁。他想要的是“隐藏”和“保护”，保存人类现有的、充满缺陷却也因此而珍贵的多样性和自由意志。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关乎人类文明未来的走向。

对手要的，是一个整齐划一、高效稳定、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升华”文明。

而他们要守护的，是一个混乱、矛盾、充满痛苦与欢乐、创造与毁灭的，属于“人”的文明。

这不仅仅是技术的对抗，更是哲学层面、价值观层面的战争。

林深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陈景日记最后一页那癫狂的字句上：【后来者……如果你看到这些……记住……星星在……撒谎……】

星星在撒谎……

难道陈景最终发现，连星空本身，都是“帷幕”的一部分？都是“它们”制造的假象？为了某种目的而进行的演示？

这个想法太过骇人，几乎动摇了认知的根基。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老赵带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进来。

“林指挥，这位是秦怀古教授，国内研究认知哲学和科技伦理的泰斗，也是少数几个在接到我们模糊的咨询后，表示出浓厚兴趣并愿意冒险前来的学者。”老赵介绍道。

秦教授打量着林深，目光锐利而深邃，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本质。“林警官，你们遇到的问题，恐怕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吧？”他开门见山。

林深请秦教授坐下，斟酌着词语，将部分可以透露的真相——关于某种能够影响群体潜意识的技术存在，以及其可能带来的社会认知改变——隐晦地告知了对方。

秦教授听完，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意识的集体微调……”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这在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极权主义的宣传、消费主义的塑造、网络时代的回声室效应……都在某种程度上试图‘拧紧’思想的螺丝。但像你们描述的如此直接、如此底层的技术手段，确实是前所未有的。”

“我们该怎么办？”林深问道，“如何对抗一种弥漫在意识空气中的‘病毒’？”

“对抗？”秦教授摇了摇头，“当改变已经发生在认知的底层框架时，单纯的‘对抗’往往是无效的，甚至会强化那种框架。就像你无法通过争论让一个人爱上他原本厌恶的东西。”

林深的心一沉。

“那难道就任由其发展？”

“不。”秦教授目光炯炯，“我们不能对抗那种‘框架’，但我们可以丰富它，扰动它。当一种单一的声音试图占据主导时，最好的办法不是用另一种声音去覆盖它，而是引入更多元、更复杂、甚至彼此矛盾的声音。混乱，有时候是自由最好的温床。”

“引入多元的声音？”林深若有所思。

“是的。鼓励批判性思维的教育，保护少数派和异见者的空间，促进不同文化、不同领域之间的跨界交流和碰撞……让思想的生态系统变得更加复杂和富有韧性。”秦教授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深，“最重要的是，保护好那些‘不易被感染’的个体。他们可能是天生的批判者，可能是沉浸在自身世界中的艺术家，也可能是坚守着某种古老智慧的传统守护者……他们是人性的‘遗传多样性’，是文明在面临定向选择压力时，最重要的希望所在。”

不易被感染的个体……林深想起了那些被要求寻找的独立学者，也想起了……他自己？还有江雨？他们体内的“异常结构”，在带来痛苦和风险的同时，是否也某种程度上了赋予了他们对这种意识渗透的某种……抗性？

“我明白了，谢谢您，秦教授。”林深郑重地道谢。秦教授的话为他指明了一个新的方向——不是硬碰硬的对抗，而是从文化和社会的层面，加固人性的防线。

送走秦教授后，林深立刻调整了策略。

“老赵，调整寻找学者的方向，重点寻找那些研究复杂系统、 Emergence（涌现理论）、混沌理论的，还有那些关注非主流文化、边缘群体和个体独特性的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我们需要理解‘混乱’的价值。”

“技术组，尝试模拟那种意识扰动信息包，然后导入各种复杂的、矛盾的、甚至随机的信息流，看能否对其预设的‘导向性’产生干扰或覆盖。”

命令被迅速执行。

与此同时，对那次级信号缓冲协议的研究也有了微小进展。技术员发现，这种协议似乎并非直接对抗信息包，而是强化了大脑中某些与“自我意识”、“元认知”（对自身思维的思考）相关的神经网络的活性，相当于悄悄提升了“免疫系统”的警觉性。

“如果能放大这种效应……”林深看到了希望。

几天后，城市的变化开始以更明显的方式显现出来。

一些平时争论激烈的网络论坛，突然变得一团和气，对不同意见的容忍度诡异得高。

几家大型企业不约而同地推出了强调“集体荣誉”、“融入团队”的新版员工手册，获得了出乎意料的广泛支持。

街头巷尾，人们谈论的话题趋于同质化，对权威媒体发布的信息表现出更高的信任度。

一种无形的“和谐”与“秩序”正在如同潮水般蔓延。但这种和谐，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仿佛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所有的杂音都被过滤。

林深站在指挥中心，看着社会舆情监测系统上那越来越平滑、越来越集中的曲线，知道秦教授的担忧正在变成现实。

对手的侵蚀是有效的。他们在成功地“优化”着社会氛围。

必须加快行动！

“技术组，缓冲协议的放大研究有没有进展？”

“老赵，我们联系的学者们有什么反馈？”

“缓冲协议的放大非常困难，需要极其精密的脑机接口和能量控制，目前无法大规模应用……”

“学者们的反馈……有些奇怪。”老赵的脸色有些古怪，“一部分学者表示受到了启发，正在从新的角度思考问题；但另一部分……尤其是之前观点比较尖锐的几位，最近他们的公开言论……似乎变得……温和了不少？”

连学者们也受到影响了吗？

林深感到一阵寒意。对手的渗透，是无差别的。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时，一个负责监控特定网络社群的年轻技术员突然激动地喊道：

“林指挥！有发现！一个非常小众的、由独立程序员和艺术家组成的加密论坛！他们的交流模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变得更加……活跃和富有创造性！他们在讨论如何用生成式AI创作对抗‘主流审美’的艺术，在编写讽刺‘过度和谐’的段子，甚至有人在尝试破解那种意识扰动的编码！”

林深立刻走到屏幕前。

那个论坛的界面粗糙，用户不多，但每一个帖子都充满了尖锐的质疑、天马行空的想象和一种玩世不恭的叛逆精神。与外面世界那潭越来越“平静”的湖水相比，这里仿佛是一个沸腾的、充满活力的漩涡！

秦教授说的“不易被感染的个体”！他们就在这里！在网络的角落里，在现实的边缘处，坚守着思想的独立和创造的火焰！

“锁定这个论坛！秘密接触其核心成员！但要极度小心，绝不能暴露他们！”林深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灯塔。

希望，并未熄灭。

它藏匿在混乱之中，闪耀在叛逆之上。

林深知道，他找到了第一块，

可以用来构筑防线的，

人性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