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的寂静被炎烬方才那番动静打破后,并未能立刻恢复。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混合着灰白苔藓带来的微弱能量气息和李四身上未散的惊悸。士兵们不敢再轻易入睡,目光时而扫过暂时平静却依旧骇人的炎烬,时而瞥向脸色苍白、靠在骨壁上微微喘息的李四,最后都汇聚到眉头紧锁、巡视四周的王坚身上。
希望与恐惧交织成一张更密的网,缠绕着每一个人。李四的冒险之举似乎带来了转机,但那转机透着诡异与不确定,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下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王坚检查完洞口巨斧的状态——符文稳定,嗡鸣依旧指向深处——心中的不安并未减少。他走回众人中间,压低了声音:“都警醒些。这地方…没看起来那么太平。”他的目光尤其在李四和炎烬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李四避开了他的视线,暗自调息,试图恢复几乎被抽空的罡气和那团缩水严重的冰雾漩涡。右臂伤口处的麻木与冰冷时刻提醒着他刚才的凶险,但丹田内那残余的、属于精纯蚀骨能量的冰冷触感,又像毒瘾般诱惑着他。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一条危险却可能强大的捷径,只是下一次,必须更加谨慎,吸收得更慢,绝不能再被炎烬体内那恐怖的存在察觉并反噬。
就在这种压抑的寂静中,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哈欠声,突兀地响起。
“呵——欠……吵死了…还让不让鸦睡觉了…”
那声音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慵懒,腔调古怪,吐字却异常清晰,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响起。
所有人在一瞬间绷紧了身体,骇然四顾!士兵们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残破的兵刃,惊恐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王坚巨斧瞬间横在身前,独眼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
声音…是从那柄一直毫无动静、被凌湮紧握在手中或是置于身旁的暗沉长枪上传来的!
众人的目光勐地聚焦过去。
只见那柄造型古朴、枪身缠绕着细微金银纹路的长枪之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只巴掌大小的乌鸦虚影。那虚影并非完全的漆黑,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流淌着时光尘埃的灰蒙质感,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浓缩的星辰,此刻正人性化地用小翅膀(或者说翼状的光影)捂着嘴,打着那个意犹未尽的哈欠。
乌鸦虚影…在说话?
“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英俊的鸦魂吗?”那乌鸦虚影放下翅膀,歪着脑袋,用那双星辰般的眼睛扫过目瞪口呆的众人,语气带着十足的不耐烦和…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毒舌挑剔,“一群残兵败将,缺胳膊少腿的,能量波动弱得跟风中残烛似的,还有个半死不活的蚀骨傀儡…啧啧,真是倒了血霉,怎么摊上这么个阵容。”
它的目光最后落在昏迷的凌湮身上,似乎翻了个白眼(尽管乌鸦很难做出这个表情,但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情绪):“还有你这个不省心的小子,瞎搞胡搞,差点把自个儿玩脱了,还得鸦大人我费神…”
“你…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士兵声音发颤,指着那乌鸦虚影,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
“东西?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乌鸦虚影立刻炸毛,虽然只是光影凝聚,却给人一种羽毛都竖起来的错觉,“听好了,愚昧的凡人们!本鸦乃逝川枪魂,尊号‘时鸦’,是你们眼前这个白发小子半生不死的搭档兼保姆兼祖师爷!懂了没?”
枪魂?时鸦?祖师爷?
信息量过大,让本就疲惫不堪的众人脑子更加晕眩。
王坚紧紧盯着那自称时鸦的枪魂,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早就觉得凌湮那柄枪不凡,却没想到其中竟栖息着如此诡异的魂灵!而且听起来,它似乎对凌湮极其了解?
“您…您是凌湮兄弟的…”王艰难掩震惊,语气不自觉地用上了敬称。能拥有如此灵性枪魂的人,其来历绝对超乎想象。
“不然呢?”时鸦没好气地打断他,扑棱了一下翅膀(虚影),“要不是跟他绑定了,鸦大人我才懒得搭理你们这群麻烦。嗯?”它的小眼睛突然眯起,勐地吸了吸鼻子(虚影动作),看向李四。
“咦?你这个小喽啰有点意思啊…身上怎么有股…熟悉的‘骨头渣子’味儿?虽然淡得可怜,还混杂着一身劣质罡气的臭味…你碰了‘源髓苔’?”
李四浑身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神躲闪:“我…我不知道什么源髓苔…”
“呸!撒谎!”时鸦毫不客气地揭穿,“就这洞里万年沉积下来的那点边角料,化了灰鸦都认得!能量贫瘠得可怜,还夹杂着那么多死气怨念,也就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蠢货敢直接吸,没瞬间变成冰凋算你走狗屎运!”
它又瞥了一眼炎烬:“哦,怪不得这蚀骨傀儡突然安稳了点,是你这蠢货差点被吸干,送了点儿‘补品’过去?歪打正着,算你命大。”
李四被骂得哑口无言,额头冷汗涔涔,在这枪魂面前,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完全看透了,那点秘密和侥幸无所遁形。
王坚心中更是巨震。源髓苔?骨头渣子味儿?这枪魂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李四的所作所为,而且对其能量性质如此了解!
“时鸦…前辈,”王坚稳住心神,恭敬问道,“您似乎对此地很是了解?我们如今深陷绝地,前路迷茫,还请您指点一二。”
“前辈?嗯,这个称呼还算顺耳。”时鸦似乎满意了点,昂起小脑袋,“了解?算不上。不过是活得久了点,见过的‘骨头渣子’多了点。这地方,不就是个大型坟场加垃圾处理厂吗?外面那个烛阴老儿,搞些见不得人的试验,失败了或者不要了的边角料,就往这种地方扔,美其名曰‘镇压’、‘废弃’,呸,掩耳盗铃。”
它的话语轻松写意,却再次印证了守墙者残念和李四感受到的信息,甚至更加直白残酷。
“那…那我们…”一个士兵颤声问,眼中满是恐惧。
“你们?你们闯进来了呗,运气好没立刻死掉,找到了个暂时能喘气的骨头缝。”时鸦语气依旧毒舌,“想活下去?指望外面那家伙醒过来吧。”它用翅膀指了指凌湮。
“凌湮兄弟他…何时能醒?”王坚急切地问。
“谁知道?看他自个儿造化。时空法则的反噬是那么好玩的?没形神俱灭就算他根基打得牢了。”时鸦撇撇嘴,“不过嘛,他要是醒了,你们或许还有点指望。毕竟,他练的玩意儿,跟你们这些只会粗浅引动天地能量的家伙,可不是一个路数。”
不是一个路数?众人一怔。
“请前辈明示!”王坚深深一揖。他隐约感觉到,这或许是了解凌湮那恐怖力量根源的机会,也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所在。
时鸦似乎被王坚的恭敬态度取悦了,又或者它本就打算说些什么。它扑腾着落在枪柄上,清了清嗓子(虚影发出轻微的咳嗽声)。
“哼,看在你们这么可怜的份上,鸦大人就发发慈悲,给你们这群榆木脑袋开开窍。”它的小眼睛扫过众人,“你们所谓的修炼,不过是感应外界能量,引入体内,炼化提纯,强化己身,对吧?最高深也不过是领悟些天地规则,借力打力。”
众人点头,这是常识。
“蠢!”时鸦毫不客气,“天地能量?规则?那都是别人定的!是框架!是枷锁!尤其在这个被烛阴老儿刻意禁锢过的世界,你们能感应到的、能借用的,都是他允许你们感应和借用的!练到死,也就是在他画好的圈子里打转,永远别想真正超脱!”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众人头皮发麻!修炼的基础被动摇,世界的真实被**揭开!
“那…那凌湮兄弟他…”王坚声音干涩。
“他?”时鸦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复杂?“这小子是个异数,傻大胆。他不去借,不去感应…他直接撬动的是构成这一切的底层框架本身——时间与空间的弦。”
“时间…空间?”众人茫然,这些概念对他们而言太过虚无缥缈。
“跟你们说也白说。”时鸦不耐地挥挥翅膀,“简单说,你们是在河里划船,借助水流(天地能量)和风向(规则)。而他…他是在试图直接控制河床的走向(空间)和水流的速度(时间)!懂了吗?”
虽然依旧似懂非懂,但一个模糊而骇人的概念冲击着他们的认知。控制河床和水流?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力量!
“那他之前…”王坚想起凌湮昏迷前那轻描澹写分流能量风暴的景象。
“那是他无意识下的本能反应,或者说,是他灵魂本质对危机的应激,撬动了时空法则的一丝丝涟漪。”时鸦语气凝重了些,“但这也是最危险的!没有正确的引导和控制,这种撬动首先反噬的就是他自己!而且动静大了,很容易被…某些存在盯上。”它似乎意有所指,没有明说。
“那…正确的引导和控制是…”王坚心跳加速,仿佛触摸到了某个惊天秘密的边缘。
“哼,那就是《时渊枪序》存在的意义。”时鸦傲然道,“非拳非脚,非刀非剑,而是以枪为引,以意志为锋,驾驭时空之弦的‘序’!不是死板的招式,而是一种‘理’,一种‘意’!感知它,理解它,融入它,最后…掌控它!”
“序…理…意…”王坚喃喃自语,感觉一扇全新的大门在眼前打开了一条缝隙,尽管门后的世界依旧迷雾重重,却让他心驰神摇。他隐约明白,为何凌湮的战斗方式那般诡异莫测,根本无视常理。
“当然,就你们现在这状态,这资质,摸到边都算祖坟冒青烟了。”时鸦立刻泼冷水,“尤其是你,”它看向李四,“心思不正,急功近利,走歪门邪道,迟早被骨头渣子彻底同化,变成没有意识的能量傀儡!”
李四脸色难看,却不敢反驳。
“还有你们,”它又扫过其他士兵,“意志薄弱,根基垃圾,能活着就不错了。”
最后,它看向昏迷的凌湮和炎烬:“一个瞎搞差点搞死自己,一个变成能量垃圾桶…唉,鸦命苦啊…”
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众人心中却奇异般地没有愤怒,反而有一种…被高人点拨后的恍然与震撼。尤其是王坚,他感觉自己对力量、对世界的理解被彻底刷新了。
“多谢前辈教诲!”王坚再次郑重行礼。他知道,这番“鸦语”的价值,无可估量。
“哼,少来这套。”时鸦扭过头,但微微扬起的下巴暴露了它的一丝受用,“鸦大人累了,刚醒就说这么多话…嗯?”
它突然勐地转头,星辰般的眼睛望向洞穴那深邃的黑暗深处,小小的虚影似乎都凝实了几分。
“啧…有股更浓的‘骨头渣子’味儿飘过来了…虽然还是劣质品,但比这墙角的苔藓强多了…”它的小眼睛里闪烁起一种极度渴望的光芒,“在那边…深处…有好东西…”
它的虚影开始微微晃动,变得有些不稳定,声音也带上了疲惫:“不行了…能量不够了…小子们,要想活命…就往深处走…找到‘它’…”
话音未落,那乌鸦虚影如同烟尘般消散,重新隐没于逝川枪中,再无动静。
洞穴内再次恢复死寂,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和脑海中回荡的、那些颠覆认知的“鸦语诠序”。
以及,一个明确指向洞穴深处、充满了诱惑与未知的召唤。
王坚握紧了拳头,看向那深邃的黑暗,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并非纯粹求生欲的、名为“求知”与“前路”的火焰。
时鸦的毒舌训诂,如同在死水中投下巨石,波澜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