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官道宽阔。
陆羽并不急于催马。
对他而言,这次“出差查案”的过程,本身也是一次对病患的复查与回访。
京城那张盘踞三百年的“魂网”被拆解后,效果立竿见影。
他能清晰“感知”到,曾被压迫到近乎停滞的天地之“气”,正在重新变得通畅、鲜活。官道两旁的禾苗,挺立的姿态都比案卷记载中多了几分生机。往来的行商旅人,眉宇间的沉重与晦暗也淡去不少,添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如同一位被巨型肿瘤压迫了脏器多年的病人,在切除手术成功后,四肢百骸都透出新生的舒畅。
大周这具庞大的“病体”,正在缓慢地自我修复。
“不错,术后恢复得很好。”
陆羽一边骑马,一边在心中给出了这份专业的诊后评估。
这匹“踏雪乌骓”确是宝马,脚力沉稳,迅捷如风,且极富灵性。陆羽只需心念微动,它便能领会加速或减速的意图。
然而,行至第三日,即将离开京畿地界时,陆羽的眉峰极轻微地一蹙。
他勒停缰绳。
踏雪乌骓立在官道旁的一片小树林前,不安地刨了刨蹄。
风中送来一缕气味。
一缕错误的死亡气息。
那不是生灵寿终正寝的自然腐朽,也不是刀剑加身的血腥。
那味道……很怪异。
像一块被手法拙劣的屠夫腌制过的腊肉,盐未入味,已从内里开始变质。
职业的本能,被触动了。
陆羽翻身下马,将马缰拴在树干,径直走进林中。
林间死寂。
他拨开半人高的草丛,一具尸体赫然躺在眼前。
死者身着绸缎,是个富商打扮,应是路过此地。
致命伤位于心口。
一个拳头大的空洞,边缘整齐得过分,仿佛心脏连带周围脏器,被什么东西活生生掏走了。
现场,没有一滴血。
伤口周遭的血肉,凝固成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蜡状。
“有点意思。”
陆羽蹲下身,从怀中工具包里取出一副丝质手套戴上。
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
这是他的职业规程,无论面对何种“作品”,程序必须到位。
他先检查死者的眼睑与指甲,确认死亡时间在六个时辰左右。
随后,他的手指,轻轻探入那个心口空洞。
指尖传来冰凉、滑腻,又带着一丝诡异弹性的触感。
“脏器并非被物理摘除,而是被一种特殊力量溶解、吸收了。”
陆羽的手指在空洞内壁上刮过,取下些许肉眼难辨的残留物,凑到鼻端。
“不是毒,也不是蛊。”
“是一种强行加速细胞凋亡,并将其转化为纯粹能量的术法。”
他站起身,目光扫视四周。
林间地面,除了死者挣扎的痕迹,还有一些极淡的脚印。
脚印很小,步距却出奇地大,落地极轻。
“一个身法不错的行家。”
陆羽回到尸体旁,目光重新落在那具被“掏空”的躯壳上。
他沉默了片刻。
“手法很利落,目的明确,只取走了能量最充沛的心肝脾肺肾。但是……处理得太粗糙了。”
他摇了摇头,给出了专业点评。
“伤口边缘的能量残留未做处理,导致尸身出现不必要的‘蜡化’现象,这会严重影响后续材料的纯度与保存。”
“而且,为何要抛尸于此?一个专业的‘采集者’,理应将骨灰都处理干净,做到真正的‘无痕施术’。”
“业余。”
陆羽给出了最终结论。
这行径,无异于一个屠夫宰了猪,取走最上等的里脊,却将满地血水和内脏随意抛在路边,污染环境。
对于有职业洁癖的陆羽而言,这简直不可饶恕。
他正准备收起工具,让此地官府来清理这件“工业废料”。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站住!干什么的!”
一声暴喝炸响。
七八名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统一青色劲装的武者,将这片小树林团团包围。
为首的络腮胡大汉,手持一柄鬼头刀,一双凶目死死盯着戴着手套、正蹲在尸体旁的陆羽。
“好啊!光天化日,行凶杀人,还敢在此亵渎尸体!给我拿下!”
大汉一声令下,几名武者立刻翻身下马,持刀围拢。
他们是附近“青狼帮”的帮众,此段官道是他们的地盘。这名富商本是他们盯上的肥羊,不料被人捷足先登。此刻撞见陆羽这个“凶手”仍在现场,自然是怒不可遏。
陆羽站起身,从容摘下手套,放回工具包。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仿佛那几把明晃晃的刀刃只是路边的杂草。
“我只是路过,顺便验个尸。”他平静地陈述事实。
“验尸?我看你是毁尸灭迹!”络腮胡大汉发出粗野的冷笑,“你这小白脸,穿得跟奔丧似的,装什么大头蒜!兄弟们,绑了,送官!”
几名帮众狞笑着逼近。
就在此时,陆羽开口。
“这具尸体,你们最好别碰。”
他的声音很淡,却让那几名帮众的脚步下意识一顿。
“为何?”络腮胡大汉眯起眼。
“凶手手法不净,在尸身内留下了能量残渣。”陆羽指了指尸体心口的空洞,“此物有侵蚀性。活人触之,轻则大病缠身,重则血肉消融,死状与他一般无二。”
他是在陈述一个病理学事实,如同告知旁人“沸水烫手”。
“哈哈哈!”络腮胡大汉爆发出狂笑,“你唬谁呢!老子杀的人比你吃的饭还多,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大步上前,用那柄鬼头刀的刀背,在尸体上狠狠捅刺了几下。
“看到了吗?屁事没有!小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罢,他便要伸手来抓陆羽的衣领。
然而,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僵在了半空。
他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血色,变得惨白。
他骇然低头,望向自己那只握着鬼头刀的手。
手背的皮肤,正在快速失去质感,变得如同尸体一般,呈现出那种诡异的半透明蜡状!
这种“蜡化”,正顺着他的手臂,飞快向上蔓延!
一股无法形容的、生命力正在被强行抽走的冰冷与麻木,从手臂轰然袭来。
“啊——!”
络腮胡大汉终于发出一声惊恐到扭曲的惨叫。
他疯了般甩动手臂,却根本无法阻止那恐怖的蔓延。
“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了!救我!快救我!”
他身后的几名帮众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看他的眼神已是在看一头怪物。
络腮胡大汉在惊骇欲绝中,做出了一个狠厉的决断。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竟是想一掌劈断自己那条正在“蜡化”的右臂!
“壮士断腕,勇气可嘉。”陆羽的声音悠悠响起,“可惜,晚了。”
“这种能量残渣,一旦侵入**,最先感染的是经脉。你现在就算砍了整条胳膊,也无济于事。”
“因为它已经顺着你的手太阴肺经,侵入了你的五脏。”
陆羽的语气,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师,在对病入膏肓的家属,下达最终的病危通知。
平静,而绝望。
络腮胡大汉的动作,彻底停住。
他能清晰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正在疯狂溶解他内脏的诡异力量,已在他胸腔内肆虐开来。
他张开嘴,想要求饶,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声,一口混合着蜡状碎屑的黑血,从他嘴角涌出。
“噗通”一声。
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下,身体在剧烈的抽搐中,快速地变成了一尊半透明的“人体蜡像”。
死状,与地上那具富商的尸体,如出一辙。
剩下的几个青狼帮帮众,吓得双腿一软,兵器“当啷”掉了一地,有人甚至当场尿湿了裤裆。
他们望向陆羽的眼神,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在他们眼里,这个月白衣衫的年轻人,比他们刚刚暴毙的帮主,比世间任何妖魔,都更加可怕。
他甚至没有动手。
仅仅几句话,就让一个凶悍的江湖高手,死得如此诡异,如此凄惨。
“我说过,路边的尸体,不要随便碰。”
陆羽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目光扫过那几个已瘫软如泥的帮众。
“现在,现场多了一具新尸体。”
“你们谁来……报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