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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护城河。
夜风卷着刺骨的湿寒，混杂着水草的腥气，扑面而来。
陆羽抵达时，河岸边火把通明，京兆府的捕快已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一具被泡得发胀的尸体横陈在青石板上，还在往下滴着水，在火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白。
京兆府尹李德昌，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官，一见到陆羽，便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客气的笑，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警惕和敬畏。
“陆先生，您可算来了，就是这具……”
陆羽没理会他的客套，径直走到尸体前蹲下。
他戴上薄如蝉翼的白丝手套，用一根银制探针，轻轻挑开了尸身那件早已腐朽不堪的衣物。
官服的样式极其古老，纹路与制式，的确是大夏立国之前的样式。
前朝官尸。
尸体皮肤被泡成灰白色，如同发酵过度的面团，五官早已模糊难辨。
陆羽伸出两根手指，在尸体心口的位置轻轻按压。
一个烙印的触感清晰传来。
“楼”。
“死者身份可有眉目？”陆羽的声音在寒风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德昌赶紧躬身回答：“回陆先生，尸身在水中浸泡至少已有半月，面目全非，身上也无任何身份凭证。至于这诡异的烙印，下官……闻所未闻。”
陆羽没有立刻回应，眼帘低垂，仿佛在观察尸体，实则心神已沉入脑海。
古朴的《逝者之书》无声翻开。
【聆听亡语，你得知了尸体的过往。】
【姓名：萧山。身份：前朝‘观星楼’七品文书。】
【死因：一剑穿心。死亡前一刻，他将一张记录着‘国运’秘辛的纸条，强行吞入腹中。】
陆羽合上书，目光重新聚焦，落在了尸体胸口那处被河水泡得外翻的贯穿伤口上。
一剑穿心，干净利落。
他收回目光，看向李德昌。
“这具尸体，我要带回大理寺。”
李德昌脸上的笑容一僵，显出几分为难。“陆先生，此案发生在我京兆府辖区，尸身又牵扯前朝，案情重大，按规矩……”
“规矩？”
陆羽打断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四品大员。
“李大人，你再仔细看看死者的手。”
李德昌一愣，顺着陆羽的视线看去，只见尸体的手指被泡得肿胀，并无异常。
“死者右手食指的指节，比常人粗大，且内侧有一层极薄的茧。”
陆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进李德昌的耳朵里。
“这是常年握持一种特制毛笔留下的痕迹，笔杆上必有雕刻，才会磨损指节内侧。这种习惯，百年前盛行于翰林院与司天监，而其中，又以负责记录星图的‘观星楼’文书为最。”
李德昌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些细节，他手下所有的仵作，看上三天三夜也绝不可能发现！
“一具前朝的尸体，出现在今天的护城河里。”
陆羽的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底发寒的压迫力。
“你觉得，他只是不小心掉进来的吗？”
“今日是护城河，明日，或许就是你府上的井，或是宫里的莲花池。”
“李大人，这口锅，你确定要自己背？”
李德昌额角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猛然想起了郭淮案的血腥收场，想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如何在观星台上，让一个“死人”开口，掀翻了一位当朝一品！
恐惧，瞬间压倒了所谓的规矩和辖区之争。
“下官……下官明白了！”李德昌猛地一躬到底，姿态放得极低，“此案牵连甚广，非我京兆府所能独立侦办！尸体，全凭陆先生处置！”
陆羽这才微微颔首，冲着不远处的陈皮抬了抬下巴。
“推车。”
陈皮打了个哆嗦，苦着脸将那具湿漉漉、散发着恶臭的尸体搬上板车，嘴里不停地小声碎碎念。
“陆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前朝的鬼都爬出来了，晦气，太晦气了……”
“死人，从不计较时间。”
陆羽推着车，步履沉稳，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
大理寺，验尸房。
陆羽没有急着动刀。
他换了身干爽的衣物，点燃一盏安神香，静静地坐在解剖台旁，凝视着那张浮肿的脸。
仿佛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与这位来自百年前的“客人”对话。
他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剖开肚子说找到了纸条，那不叫验尸，那叫神启，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需要一场无可指摘的表演。
“陈皮，去，将郑大人请来。”
郑克行色匆匆地赶到，一看到那件前朝官服，脸色也凝重起来。“陆羽，这……”
“郑大人，你看这里。”
陆羽戴上手套，用镊子轻轻撑开尸体的嘴，指向喉咙深处。
“死者喉头有轻微撕裂伤，食道上段触感僵硬，我怀疑……他死前，曾吞下了某种异物。”
郑克心头一跳。“异物？”
“很可能，是揭露他身份和死因的关键。”陆羽的语气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已经验证的事实。“为了确保证据的公信力，避免落人口实，我需要开膛验尸。我希望，您能和大理寺所有当值的验尸官，一同在场见证。”
郑克瞬间明白了陆羽的用意。
此案太过离奇，若是陆羽独自验尸，就算真找到了东西，也可能被有心人污蔑为栽赃陷害。
公开验尸，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好！我立刻去安排！”
半个时闻后，验尸房里站满了大理寺最有经验的老仵作，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解剖台上的那具百年古尸。
陆羽拿起一柄狭长的解剖刀。
刀锋落下，没有丝毫犹豫。
他下刀的轨迹如行云流水，精准地避开了每一处脏器和主要血管，与其说是在解剖，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完美的分离手术。
“嘶……”一名胡子花白的老仵作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嘴里喃喃道：“神乎其技……这手法，老夫闻所未闻！”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被这鬼神般的刀法所震慑。
很快，胃部被完整地剥离出来。
陆羽目光一凝，手中刀锋如电，在胃壁上轻轻一划。
“找到了。”
他用镊子，从被胃酸腐蚀的食物残渣中，夹出了一个被蜡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纸团。
郑克猛地瞪大了眼睛，快步上前。
陆羽小心翼翼地剥开蜡封，将那张发黄的纸条展开。
借着灯火，几个浸透了百年时光的墨字，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观星楼末，国运藏于黑铁。”
黑铁！
郑克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郭淮案中查抄出的，足以武装一支大军的走私禁品，正是“黑铁”！
“观-星楼，是前朝司天监下属的机构，专职推演星象，预测国运。”陆羽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而这座楼的遗址，就在我们那晚去过的观星台之下。”
郑克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明白，郭淮的谋逆，远不是结束。
那只是一个巨大阴谋中，暴露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
“陆羽，此事……此事必须立刻上报陛下！”郑克声音干涩，带着颤抖。
“现在上报，我们拿什么说？”
陆羽将纸条重新收好，拿起缝合针，开始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手法，将尸体完美地缝合复原。
“一个死去的文书，为什么会知道‘黑铁’的秘密？又是谁，在百年之后将他的尸体抛出？”
陆羽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深邃如海。
“郭淮，恐怕只是这条线上，被推出来送死的一颗棋子。”
“在找到更多线索前，任何轻举妄动，都会打草惊蛇。”
郑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陆羽说得对。“那……我们从何查起？”
“观星楼。”
陆羽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皇城的方向。
“那里，是郭淮的大本营，也是这具尸体……想引导我们去的地方。”
“我已经让神鹰卫将那里查封，严禁任何人出入……”郑克急道。
“那就需要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
陆羽将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打了一个完美的外科结。
“郑大人，你去面呈圣上。就说，为彻查郭淮余党，还原观星台血案真相，我，大理寺仵作陆羽，需要重返第一案发现场。”
“进行……现场重建。”
郑克看着陆羽那张平静的脸，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知道，陆羽要去的地方，根本不是那晚的观星台顶。
而是它下面，那个被尘封了百年的……前朝禁地！
风，似乎更冷了。
一场围绕着“国运”的惊天棋局，随着这具百年古尸的出现，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陆羽清楚。
这具尸体，仅仅是送来的第一份……开胃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