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奈何桥头。
与万兽谷的野性粗犷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永恒的、沉静的冷意。不是温度的寒冷,而是时间在此仿佛凝固,万物归于沉寂的那种“冷”。
浑浊的忘川河水无声流淌,水面漂浮着点点幽绿的磷火,偶尔有模糊的面孔在河水中浮现,又迅速沉没。河上那座斑驳的石桥——奈何桥,桥头立着一座简陋的茅草棚。
棚下,一口巨大的青铜釜架在幽蓝的鬼火上,釜中汤汁翻滚,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味——不是香也不是臭,而是……“遗忘”的味道。
孟婆就坐在釜边。
她看起来依旧是那位慈祥的老妪,满头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朴素的灰色布衣,手中握着一柄长勺,缓缓搅动着釜中的汤汁。但郝仁知道,这位看似普通的老婆婆,是执掌轮回入口、看透万古魂魄的存在。
“来了?”孟婆没有抬头,声音温和,仿佛早已料到郝仁会来。
“晚辈郝仁,拜见孟婆前辈。”郝仁恭敬行礼。这次他没有带赤焰狮王——幽冥地府不欢迎过多的生者气息,狮王那身旺盛的血气尤其不受待见。
“坐吧。”孟婆用长勺指了指棚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你身上带着‘寂灭’的味道,还有一丝……尴尬的涟漪。看来这几日,经历颇多。”
郝仁心中一凛。孟婆一眼就看穿了他力量的本质。
他在石头上坐下,将三界城之事、万兽谷之行,以及妖皇提到的上古“大暗”传说,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最后,他取出那枚“文明之誓·残响”碎片,双手奉上。
孟婆停下搅动汤汁的动作,接过碎片。她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在接触到碎片的刹那,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深邃光芒。
“文明之誓……残响……”她轻轻摩挲着碎片表面,仿佛在阅读其中流淌的千年记忆,“又一个世界,走到了尽头。”
“前辈,您……不意外?”郝仁试探着问。
“意外?”孟婆抬起眼,看向郝仁。那眼神不再浑浊,而是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万古轮回的影像,“孩子,你觉得‘存在’是什么?”
郝仁一愣,思索片刻道:“是活着,是记忆,是情感,是万物……‘在’那里。”
“那‘寂灭’呢?”
“是‘存在’的反面。是消亡,是遗忘,是彻底的‘不在’。”
“不错,但也不全对。”孟婆将碎片还给郝仁,重新开始搅动汤汁,“‘存在’与‘寂灭’,并非简单的对立,而是……一体两面。如同光与影,生与死,醒与梦。没有‘寂灭’,‘存在’便没有意义;没有‘存在’,‘寂灭’也无从谈起。”
她看向釜中翻滚的汤汁:“你看这孟婆汤。饮下它,前尘尽忘,魂魄归于‘空白’,然后才能进入轮回,开始新的‘存在’。这‘遗忘’,是不是一种微小的‘寂灭’?而这‘轮回’,是不是对抗彻底‘寂灭’——也就是魂飞魄散——的巨大机制?”
郝仁如遭雷击。
这个角度,他从未想过。
“前辈是说……轮回本身,就是在对抗‘寂灭’?”
“是抗衡,也是共存。”孟婆的声音平静如古井,“生灵寿元终尽,肉身腐朽,记忆消散,这本就是一种‘小寂灭’。而轮回,则从这‘小寂灭’中,保留一点最核心的‘存在烙印’,投入新的生命,开启新的‘存在’。如此循环往复,构成了这个世界‘存在’的延续。”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而你所说的‘吞世之影’,它们追求的,是比魂飞魄散更彻底的‘大寂灭’。它们要抹除的,不是单一个体的存在,而是整个文明、整个世界‘存在过’的痕迹。让轮回都无物可收,无魂可渡。”
“那……可有对抗之法?”郝仁急切地问。
孟婆沉默片刻,道:“上古之时,确曾有‘大暗’侵世。当时万灵抗争,其法各异。你从妖皇那里听来的,是一面。而我幽冥地府所知的,则是另一面。”
她放下长勺,站起身,走到茅草棚边缘,望向脚下无声流淌的忘川河。
“忘川河,汇聚诸天万界生灵的记忆与执念。河水浑浊,是因其中沉淀着无数纪元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孟婆缓缓道,“但河底最深处,沉淀的却不是这些鲜活的记忆,而是……记忆彻底消散后,留下的‘空白烙印’。”
“空白烙印?”
“你可以理解为,‘存在’彻底消失后,留下的‘存在过的痕迹’。就像雪地上的脚印,雪化了,脚印没了,但那个‘曾经有脚印’的事实,还烙印在天地间。”孟婆转过身,看向郝仁,“这些‘空白烙印’,是‘寂灭’发生的证据,但也蕴含着‘存在’最本质的韧性——即使被抹除,也会留下‘被抹除’的痕迹。”
郝仁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关键。
“你的‘尴尬法则’,很有意思。”孟婆重新坐下,眼中带着一丝赞许,“它扰动的是‘存在协调性’,让个体与环境产生不协调。这种不协调,本身就是对‘完美寂灭’的一种反抗——寂灭要抹除一切差异,让一切归于均质的‘无’,而你却在制造差异,制造‘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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