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守将换防的消息传入政事堂时,李震正站在沙盘前,指尖停在幽州与帝都之间的官道上。他没有抬头,只问了一句:“接替的兵卒,可验过腰牌?”
“验了。”陈砚立在阶下,声音压得极低,“是王太傅府中旧部,调令盖着兵部印,但用印时间在子时三刻——那时当值的郎中早已退值。”
李震缓缓收回手,走到案前坐下。烛火映着他眉心一道浅痕,那是连日未眠留下的印记。他沉默片刻,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天仓”二字,吹干墨迹,推至案边。
“从今日起,各地官仓余粮,凡三万石以上者,抽调六成,运往城西第七转运点。到点即卸,不入库,直接入匣。”
陈砚一怔:“全数纳入空间?户部那边……怕有非议。”
“非议由我来担。”李震语气平静,“他们要的是名分,我要的是命脉。刀兵未起,粮道先断,这座城撑不过两个月。”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夜色浓重,宫墙外的巡更声比往常密了些。
“去传苏婉和李瑶,半个时辰后,密室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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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进宫时,鞋底还沾着田间的湿泥。她刚从京畿南郊回来,袖口卷起,露出手腕上一道被犁柄磨出的红痕。随行的小宦官捧着一只陶罐,里面是三株刚拔下的稻苗,根系完整,茎秆挺直。
“这是第三天长势。”她将陶罐放在桌上,“比老品种高出半尺,穗头沉,若秋前再追一次肥,亩产有望破两石。”
李瑶已在密室内等候。她面前摊着一张大幅纸图,边缘用镇纸压住,中央以朱砂标出数十个红点,旁侧附着小字注记:**常平仓七处,私仓十九,运期五日至十日不等**。
“你来得正好。”李瑶抬头,“父亲刚下令调粮入空间,我正在核各州上报的存粮数据。河北三郡报的数目对不上,少了一万四千石。”
苏婉坐下,接过李瑶递来的茶盏。“士族藏粮,惯用虚账。去年旱灾,他们宁可烂在库里也不肯放粮,就是等着价高时卖。”
“现在不同了。”李瑶指尖轻点地图,“既然他们不肯交,我们就绕开他们。乾坤万象匣能存活物,也能存种子。我已拟好计划,把抗旱稻种、曲辕犁图样、施肥法编成简册,通过驿站系统发往各县,由地方医馆牵头推广——百姓信医者,不信官。”
苏婉点头:“我明日再去两个村,带着农技队的人一起试种。种下去的是粮食,收上来的是人心。”
李震听着,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军权已稳,接下来,便是让这座城自己能喘气。铁血营可以守城门,但不能扛米袋。我们得让每一粒粮,都有出处,有去向,有备份。”
他看向李瑶:“调度的事,你主理。设三日一报制,每州刺史亲签粮情简函,加密后由专鸽传送。若有虚报,一经查实,撤职查办。”
“已安排妥当。”李瑶取出一本新册,“这是我刚定的《粮储出入规程》,所有入匣物资需经三方核验:户部账吏、监察文官、空间执钥人。记录实时更新,任何人不得单独操作。”
李震翻了两页,点头:“很好。另外,从今日起,国库空间正式更名为‘天仓’。钥匙由专人保管,进出皆录音像,每日汇总呈我亲阅。”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王晏这些人,想靠断粮逼我低头。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粮草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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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苏婉再次出城。
这次她带了二十名年轻妇人,都是村中识字、会算的女子,组成了第一批“农技队”。她们背着竹篓,里面装着改良稻种、小型曲辕犁模型和油纸绘就的耕作图解。
第一站是柳河村。村口老槐树下,已有几十名村民等候。有人抱着怀疑,有人只是好奇。
苏婉没急着说话。她先搭起简易棚子,为几个发热咳嗽的孩子诊脉,开了药方,又叮嘱如何煎煮。待人群安静下来,她才拿起一株试验田里拔出的稻苗,高高举起。
“这稻子,种下去三十天,比你们地里的高出一截。”她指着穗头,“它不怕旱,根扎得深,一亩至少收两石。朝廷不要钱,不要地,只要你们愿意种。”
一名老农皱眉:“真有这么好?莫不是哄人的?”
“你不信,可以试。”苏婉从竹篓里取出一包种子,“给你三斤,划半亩地,照图上说的做。若没收成,你来找我,我赔你口粮。”
人群中一阵骚动。终于有个年轻人接过种子:“我来试。”
苏婉笑了。她转身从车上搬下那具曲辕犁模型,亲手演示如何组装、牵引、翻土。泥土翻起的瞬间,不少人眼睛亮了。
“以前犁地要两头牛,三人拉。”她说,“这个,一头牛就能走,省力一半。工具有样图,县衙可以统一打造,成本均摊。”
日头渐高,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苏婉一直站在田埂上,讲到嗓子微哑,才停下。
回城路上,她靠在车厢角落闭目养神。随行的小宦官低声问:“夫人,真能增产这么多?”
“实测数据如此。”她睁开眼,“但关键不在数字,在他们愿不愿意改。老法子用了百年,谁敢第一个动?只能一点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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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anwhile,李瑶坐在情报司值房内,面前堆着十七份刚到的粮情简报。她一手执笔,一手翻页,将各州数据逐一录入《天下粮道图》。
河北沧州报存粮八万石,但她查了三个月前的转运记录,发现曾有一批四万石漕粮入境,此后无消耗记载。她提笔圈出,标注:“疑虚报,派暗线核查。”
河南许州主动提出愿捐粮两万石支援京师,她却多留了个心眼,调出当地近五年收成档案,发现今年春涝严重,本地尚需赈济,何来余粮?
“这是试探。”她对身旁文书道,“回函婉拒,就说感激美意,但不必劳烦。”
正说着,一只青羽信鸽扑棱棱落在窗台,脚上绑着密筒。她取下打开,是北境细作传回的消息:铁木真部近日频繁调动,似有南侵之意。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提笔在《粮情七日推演》末尾加了一句:“北线战备不可松,预调十五万石粮入天仓备用。”
然后合上册子,吹熄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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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第一批跨州调粮抵达城西第七转运点。
十二辆大车满载稻谷,由禁军押送。李瑶亲自到场监卸,每车过秤后,由执钥人开启天仓入口,整袋投入。
空间内,粮仓区已划分整齐,按产地、品类、入库时间分区存放。**灵兽区还养着几头健壮耕牛,是为将来应急垦荒准备。
最后一车卸完,李瑶在登记簿上签下名字,抬头问执钥人:“总量多少?”
“实收十万零三千七百石,误差不足百石。”
她点头:“封仓。明日发通报,各州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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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政事堂。
李震批完最后一份《粮储调度令》,将“天仓”钥匙交给值守官员,命其密封入库。他走出大殿,夜风拂面,远处宫灯连成一线。
苏婉已在医馆整理《春耕防疫指南》,准备明日继续巡诊。李瑶伏案绘制《粮情风险矩阵图》,朱笔圈出三个红色预警州郡。
李震站在廊下,望着北方天空。云层低垂,似有风雨将至。
这时,一名小宦官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一封刚到的密报。
李震接过,拆开,只看了一眼,眉头骤然收紧。
密报上写着:“崔府昨夜接待宾客三人,其中一人携箱而入,箱角露出半截竹简,刻有‘宗正’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