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引 第84章 昭雪

裴琰带来的那句“风，停了”，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姜保宁心中漾开一圈圈安宁的涟漪。

她知道，他做到了。

耶律衡凛的阴谋、父亲的冤屈、那些潜藏的危机……都已被他亲手终结。

那个翻她墙头的男人，终究是这天下最可靠的倚仗。

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清浅却明媚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后绽放的第一朵春花。

她没有多问裴琰细节，只是轻轻颔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松快：“知道了，辛苦裴大人。”

裴琰躬身告退，留下满室静谧。

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匣。里面没有珠翠珍宝，只静静躺着几样旧物。

一枚磨得光滑的雨花石，是她幼时与李承鄞在溪边捡的；一支有些秃了的紫毫笔，是他少年时练字被她“抢”来的战利品；还有一个褪了色的、针脚略显稚拙的杏黄色如意云纹小香囊。

这是她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笨拙地学着女红时缝制的，里面填了些安神的干花和药材，本想送给父亲，却因手艺太差没好意思拿出来，一直收在匣底。

她拿起那个旧香囊，走到书案前，研墨铺纸。提笔蘸墨，略一沉吟，便在素笺上落下一行清丽的小楷：

“风既已歇，自当安枕。朝堂事冗，殿下珍重。旧物虽陋，聊寄心安。待得云开，再换新囊。”

写完，她将素笺小心地折好，塞进那个旧香囊里。

想了想，又从自己腰间解下那个常佩的、绣工精致许多的碧色缠枝莲荷包，将里面几颗她常备着提神醒脑的薄荷脑丸取出，放进了那个旧香囊中。

做完这一切，她将旧香囊仔细系好，唤来情客：“把这个，送去东宫，交给裴琰大人，就说……是给李承鄞安神用的旧物。”

李承鄞正在书房内对着北境边防图做最后的推演，耶律衡凛虽已伏法，但后续对北狄的威慑、边关的布防、乃至如何利用此事彻底震慑草原各部，都需要精心谋划。

裴琰悄无声息地进来，手中捧着那个杏黄色的旧香囊，躬身道：“殿下，姜小姐派人送来的。说是……给殿下安神用的旧物。”

“保宁送来的？”

李承鄞立刻放下手中的笔，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惊喜。

他接过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香囊，入手是柔软的布料和略有些发硬的填充感。凑近鼻尖，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薄荷清凉和陈年花草的药香幽幽传来，沁人心脾。

他捏了捏，感觉里面似乎不止有香料，还有一张折叠的纸片。

他心中微动，修长的手指灵巧地解开系带，果然取出一张折好的素笺。

展开。

那熟悉的清丽字迹映入眼帘，“风既已歇，自当安枕……”

他低声念着，嘴角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朝堂事冗，殿下珍重……”

“旧物虽陋，聊寄心安……”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个针脚不算工整、甚至有些褪色的旧香囊。

这是她小时候做的？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当年笨拙捏着针线的模样。

李承鄞忍不住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只觉得这小小的、不起眼的旧香囊，比任何稀世珍宝都更让他心动。

“待得云开，再换新囊……”

他珍而重之地将那张素笺重新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回香囊里，又将香囊的系带仔细系紧，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这旧香囊贴身系在了自己玄色常服的内襟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一切该尘埃落定了。

两日后的早朝，金銮殿内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凝重。

李允贤面沉如水，目光如炬：“冯建斌，关于北狄使节遇刺、吏部主事赵德安通敌、及元日朝堂弹劾柱国大将军一案，三司会审结果如何？当殿奏来！”

“臣，刑部尚书冯建斌领旨！”

冯建斌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洪亮而沉稳，他展开手中那本凝结了三司官员多日心血、由太子亲自督办的结案卷宗，朗声宣读：

“陛下！诸位臣工！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同东宫影卫协力彻查、日夜审讯，元日朝堂风波及后续刺杀、通敌诸案，业已真相大白！所有证据链条清晰完整，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冯建斌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他首先将矛头直指核心：

“此惊天阴谋之幕后主使，乃北狄王子——耶律衡凛。

“其在我朝之内应，为吏部考功司主事——赵德安”

“及其麾下豢养之死士！”

冯建斌条理清晰，依据卷宗，开始陈述这桩震动朝野的大案脉络：

构陷之始，证据确凿： “经查，去岁北疆互市重开之际，耶律衡凛为达其不可告人之目的，以重利收买、并以家人性命胁迫柱国大将军姜烨麾下参将王猛，令其伪造所谓‘通敌’之书信、账册！此为构陷柱国大将军之始作俑者！”

冯建斌示意，内侍将王猛亲笔画押、按有血手印的详细供状，以及部分伪造的书信物证当庭展示。“此乃构陷大将军之铁证一！”

朝堂点火，通敌坐实： “元日大朝，耶律衡凛利用其暗中掌控之奸佞——御史周明德！”

冯建斌的目光扫过被押在殿角、面无人色的周明德，“周明德受耶律衡凛指使及重金收买，以‘核查互市旧档’为名，滥用职权，强令兵部调阅文书，以致北疆换防紧急军情延误！此举，非仅为构陷铺垫，实乃危害边关军机之重罪！”

他指向另一名内侍捧着的托盘，上面是周明德与北狄联络的密信残片及大量银票往来凭证。

“此乃周明德通敌、延误军机、构陷忠良之铁证二！周明德本人，于三司会审之下，对其受耶律衡凛指使，构陷大将军之罪行，供认不讳！”

巨奸现形，叛国实证：“吏部考功司主事赵德安，化名‘影子’，乃北狄王庭处心积虑，埋藏于我朝堂核心之地近二十载之巨奸！”

冯建斌的声音带着凛然正气和深切的痛恨，“其利用考功司职务之便，长期为耶律衡凛传递军国机密、收买朝中官员、泄露朝廷动向！元日弹劾之前，耶律衡凛便是通过‘影子’赵德安，精准掌握朝堂人事、靖国公性情乃至王猛弱点，方能设下此毒局！”

“影卫”官员上前，将一箱箱从赵府搜出的密信原件、密语本、北狄信物、传递工具、当庭展示。“此乃赵德安通敌叛国、祸乱朝纲之如山铁证三！赵德安亦对其‘影子’身份及为耶律衡凛效力之罪行，供认不讳！”

“阴谋败露之际，耶律衡凛为掩盖滔天罪行，竟丧心病狂，悍然派遣其心腹死士巴图、阿古拉、萨哈连等人！”

冯建斌指向同样被押在殿中的巴图，以及旁边托盘里染血的北狄死士衣物和兵器。

“于刑部大牢遇袭之夜，钻污秽水道，潜入天牢重地，意图刺杀朝廷重犯周明德灭口！此举，已非止于构陷通敌，实乃公然刺杀朝廷命官，践踏我天朝法度，挑衅我皇权威严！”

“幸赖天佑，守军警觉，激战之下，刺客死伤惨重，贼首巴图重伤被俘！此乃其行凶罪证四！巴图亦供认其受耶律衡凛直接指派，执行灭口之令！”

冯建斌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抛出了那最令人发指的核心罪行：

“然！耶律衡凛之罪，罄竹难书！其构陷忠良、通敌叛国、刺杀命官，尚不足以尽其恶！”

“经周明德、巴图供述，及赵德安密信佐证，三司查明其真正、最不可恕之目的——”

冯建斌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字字千钧：

“乃是觊觎我天朝贵胄之女，国之柱石大将军姜烨之掌珠——姜保宁！”

“其妄图通过构陷姜烨，制造朝堂混乱，动摇国本，迫使朝廷屈服，以‘和亲’之名，行强夺贵女之实！”

“其更狂悖宣称：得姜保宁，如得逐鹿中原之‘钥匙’，可助其‘问鼎天下’！欲立其为……伪后！”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金殿炸响！

“无耻之尤！”

“蛮夷安敢如此！”

“诛杀此獠！！”

“保护姜小姐！！”

姜烨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若非在金殿之上，早已拔剑！

文臣们亦是个个义愤填膺，怒斥之声此起彼伏！觊觎贵女，干涉内政，包藏吞并祸心！这是对天朝最**的侮辱和宣战！

就在这怒潮澎湃、群情鼎沸之际，太子李承鄞动了。

他向前一步，玄色的身影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神兵，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冰寒刺骨。

李承鄞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地狱刮来的风，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的喧嚣，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冯尚书所陈，条分缕析，铁证如山！耶律衡凛之罪行，已然昭然若揭！其构陷忠良，是为乱我国本！其通敌叛国，是为卖我社稷！其刺杀命官，是为践我法度！然——”

李承鄞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审判之锤轰然落下：

“其觊觎天朝贵女，妄图染指，甚至视为逐鹿之‘钥匙’！此乃对我天朝尊严最恶毒的亵渎！是对我朝子民最**的侮辱！

他目光如电，扫过御座，扫过群臣，“不可饶恕之罪！”

他对着御座，深深一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为忠良昭雪、为尊严而战的决绝：

“父皇！耶律衡凛身为北狄王子，包藏祸心，行此十恶不赦之滔天巨罪！吏部主事赵德安，世受皇恩，却甘为异族爪牙，祸国殃民！周明德身为御史，不思报国，反成构陷忠良之帮凶！”

“柱国大将军姜烨，忠勇体国，戍边有功，却遭此构陷，蒙受不白之冤！其忠心可昭日月，其冤屈天地共鉴！”

“儿臣恳请父皇，圣心独断，明正典刑！严惩元凶巨恶，以正国法！昭雪忠良，以安天下！震慑四夷，以儆效尤！”

李承鄞话音落下，整个金殿鸦雀无声！刑部尚书的陈情已如重锤，太子的定性与请旨，则如同最终的审判宣告！

李允贤的脸色早已阴沉如铁，此刻更是爆发出雷霆之怒，猛地一拍御案！

“好！好一个狼心狗肺的耶律衡凛！好一个吃里扒外的赵德安！好一个糊涂透顶的周明德！”

李允贤的声音如同寒冰裹挟着怒火，“构陷朕的柱国将军！刺杀朕的朝廷命官！觊觎朕的子民贵女！妄图染指朕的江山！此等狂徒逆贼，若不处以极刑，何以告慰忠魂？何以正我国法？何以震慑天下？！”

“刑部尚书冯建斌”

“臣在！”

冯建斌肃然跪倒。

“依三司所查铁证，依《大澧律》！”

李允贤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终结一切的威严：

“北狄王子耶律衡凛！罪大恶极！数罪并罚——判，斩立决！枭首示众！首级悬于北境关隘最高处！传示草原各部！其随行所有北狄人等，尽数扣押！待北狄王庭献国书请罪，再议发落！”

“吏部主事赵德安！通敌叛国，罪不容诛！判，凌迟处死！夷三族！抄没家产，充入国库！”

“御史周明德！构陷忠良，延误军机，通敌叛国！判，斩立决！家产抄没！”

“柱国大将军姜烨！”

他的目光转向激动得浑身颤抖、虎目含泪的姜烨，语气转为郑重，“尔忠心体国，戍边有功，遭奸人构陷，蒙受冤屈！今查证属实，加赐食邑三百户，赐金千两，锦缎百匹！以示朝廷抚慰忠良之意！”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的山呼声响彻金銮殿！尤其是以姜烨为首的武将，呼声更是带着沉冤得雪的激昂与对皇恩的感激！

姜烨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老臣姜烨，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承鄞立于阶前，阳光透过殿门洒落，为他玄色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

他看着伏地叩谢的姜烨，看着群臣敬畏的目光，看着御座上父皇眼中那深沉的赞许。

尘埃落定。

刑部尚书冯建斌的陈情，条理清晰，证据确凿，完成了为忠良昭雪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