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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刹那间，衣袂摩擦、环佩轻响之声不绝于耳，方才还矜持谈笑的公侯夫人、闺阁千金们，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向着大殿正门的方向矮身、垂首、跪伏下去。
“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圣躬安！
姜保宁没有丝毫迟疑，几乎是唱喏声落下的瞬间，便已姿态标准地屈膝跪地。
十年如一日的礼仪规矩，她早已烂熟于心。
那身华贵沉重的孔雀蓝宫装在她身周铺开，金翠宝相花纹在灯火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如同深海凝固的波纹。
她脊背挺直，下颌微收，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姿态完美得无可挑剔。
她是天选太子妃。
姜少卿慢了半拍，被这突如其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威势惊得心胆俱颤。
她几乎是跌跪下去的，慌乱中，臂弯间的银丝流云披帛散乱地铺在了冰冷的地砖上，那抹鲜亮的粉色在满殿沉郁的宫装中显得格外刺眼。
她学着姐姐的样子深深低下头，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冷的地面，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巨大的恐惧和自惭形秽攫住了她。
当先李允贤，身着明黄龙袍，威严的目光扫过跪伏的臣属。
紧随其后的皇后，凤冠霞帔，仪态万方，目光掠过姜保宁姐妹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
太子李承鄞落后半步，蟒袍玉带，身姿挺拔，凤眸幽深，步履沉稳，仿佛将这满殿的敬畏都视作理所当然。
三人缓缓走向御座，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
路线在御座前站定，沉稳的声音如同解开了无形的枷锁，清晰地传遍大殿：
“平身。”
“谢陛下！”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动作间带着仓促和一丝未褪的敬畏。
就在这“平身”二字余音尚在殿梁间缭绕，众人起身的动作刚刚开始、身体尚未完全挺直之际——
一直端立、看似平静无波的太子李承鄞，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人群中那片正欲起身的孔雀蓝。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令人无法察觉，只是极其轻微地、迅速地向身侧后方，那位如同影子般侍立的贴身大太监时恩，递去一个极其短暂却不容错辨的眼神。
时恩动了！
这位东宫总管太监，如同接收到最高指令的利箭，在众人刚刚直起腰、甚至有些人膝盖还未完全离开冰冷金砖的刹那，已悄无声息又目标明确地穿过尚未完全散开的人群，精准地停在了姜保宁身前一步之遥。
他微微躬身，伸出了戴着白手套的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东宫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恭敬，清晰地传入周围一圈人的耳中：
“郡主，地上寒凉，太子殿下吩咐，请姑娘小心起身。”
姜保宁的手甚至才刚刚从冰冷的地面上抬起，身体正随着“平身”的旨意准备站直。时恩的手，已恰到好处地递到了她最需要借力的位置。
姜保宁慌乱地看向高台上的李承鄞，眼神里的错愕增加一分惊喜。
而李承鄞呢轻轻点头，好似向他的父皇证明他的决心，又好像给了姜保宁独一份的偏宠。
那些刚刚起身的人，动作瞬间僵住，脸上重新堆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连居于她对面她的父亲—姜烨都错愕地看着他的女儿。
太子殿下对他的女儿如此垂青？
太子殿下竟如此迫不及待地、几乎是抢在所有人站稳脚跟之前，就派他身边最得力的总管太监，亲自来扶姜保宁？！
这已不仅仅是恩宠！这分明是在帝后默许的框架下，以最直接、最不容忽视的方式，宣告他对这个女子超乎寻常的在意与呵护！
是在告诉所有人：即便是在这最庄严的场合，即便是在帝后面前，他对姜保宁的“特殊关照”，也是理所当然，无需避讳！
连丹陛之上的皇后，端庄的面上也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思量。
李允贤的目光则依旧沉静，仿佛默许了儿子这近乎“逾矩”的体贴。
姜保宁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如同烧红的针，几乎要将她穿透。
她能清晰感受到身边姜少卿那骤然屏住的呼吸和瞬间煞白的小脸。
他借着时恩那恰到好处的力道，她姿态优雅而从容地、比周围所有人都更早一步、更从容不迫地站直了身体。
她起身后，微微垂首，面向御座方向，姿态恭谨。
但她的站姿，她的从容，以及时恩垂手恭敬侍立在她身侧稍后的姿态，已将她与周围那些刚刚站稳、犹带仓惶的人群，鲜明地区分开来。
姜少卿此刻才手忙脚乱地完全站起身，脸色苍白，额角渗汗，慌乱地整理着散乱的披帛和裙摆。
她看着姐姐被时恩公公亲自扶起，又看着时恩公公如同守护般立在姐姐身后，巨大的落差感和茫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姐姐身上笼罩着一种怎样令人窒息又令人仰望的“势”，那绝非仅仅是华服金玉，而是来自东宫储君毫不掩饰的、近乎霸道的偏宠。
李承鄞已随帝后落座于丹陛之上。他端坐于太子宝座，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下方，掠过姜保宁沉静完美的侧影时，那幽深的凤眸底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满意与纵容的暖意稍纵即逝。
在这时，一直沉默端坐、面容威严的李允贤，忽然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身侧的儿子。
那目光在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上停顿了一瞬，又掠过下方那抹沉静的孔雀蓝。随即，这位九五之尊的嘴角，极其隐秘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又心照不宣的事情。
李允贤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殿内因方才插曲而残留的诡异寂静。
“今日除夕，君臣同乐，不必过于拘礼。”
他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依旧有些拘谨的众人，“说起同乐，朕倒是想起一事。北狄来贺，除了贡礼，还有北狄的王子更是风华绝代 叫耶律衡，也正在席中。
耶律衡凛出列行礼：“皇帝陛下折煞臣了，臣不过寻常姿色。
“说起来，保宁啊，”
他直接唤了她的闺名，这亲昵的称呼在如此场合更显突兀与压力，“你方才也听见了。朕倒是有些好奇，依你之见，那北狄王子耶律衡凛当不当得起这‘风华绝代’四字？
他并未如众人预想的那般暴怒。那只九龙金杯依旧稳稳地悬在他指间，杯壁完好无损。
他微微向后靠了靠，姿态显得比方才更放松了些，仿佛皇帝提起的不过是一桩无关紧要的趣闻。
只是，他那双幽邃的凤眸，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下方那抹沉静的孔雀蓝。那目光里没有滔天的怒火，没有冰冷的质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强烈兴味的审视，以及一丝……近乎戏谑的玩味。
李允贤的四公主李念毓倒是饶有兴趣，高声埋怨道“父皇真是偏心，怎么光问保宁姐姐？女儿也很感兴趣呢！
李允贤猛的大笑“荒唐！那你给朕说说罢。
李念毓摇着团扇“那请这位北狄王子抬起头来给本公主看看。
耶律衡凛面容如雪原孤狼——高耸的眉骨下嵌着琥珀色的兽瞳，鼻梁如鹰喙般凌厉，薄唇噙着草原特有的野性笑意。
左耳三枚狼牙耳坠随动作轻晃，在刀削般的下颌线条旁折射出冷光。
他抬起头的瞬间李念毓一脸惊异，杏眸微微睁大。
“父皇，的确风华绝代。
李允贤大笑起来“耶律衡凛，连朕的女儿都说你俊美就不必谦虚了。
他指着李念毓“毓儿，还是头一回你夸一个男子呢。
“那怎么父皇娇香软玉比比皆是，女儿就不能垂涎美男子了？
叶妙音先厉声呵斥道“念毓，你愈发无法无天了，也敢指摘你父皇了。
李允贤摆摆手说“无妨，念毓还小，若年少之时都不敢直言，她就真的被深宫蚕食了。
姜少卿正捧着琉璃盏小口啜饮蜜浆。她漫不经心地抬眼。
姜少卿无意识地攥住姜保宁的孔雀蓝广袖，声音发颤，\"他眼睛会发光...\"
姜保宁反手扣住妹妹的手腕。她看见少女脸颊腾起不正常的红晕，杏眸里盛满碎星般的光亮。
而丹陛之上，李承鄞的九龙金杯在指间转了半圈，寒潭似的目光掠过这对姐妹相触的手。
“保宁啊
李允贤语气随意，一手拿着酒杯“你身边这位小姑娘瞧着面生，粉雕玉琢，灵气逼人，是哪家的闺秀？朕方才似乎听你唤她……家妹？
姜烨忙得出列跪下“皇上恕罪，是臣之小女。
姜保宁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沉静，微微侧身将妹妹半掩在身后，向御座方向福身，声音清晰平稳：
“回陛下，正是臣女庶妹，名唤少卿。妹妹年幼，初次入宫，若有失仪之处，还请陛下与娘娘恕罪。”
“姜将军和保宁过于忧虑，朕问她几句话，退下吧。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姜少卿吓得一哆嗦，在姐姐袖子的力道暗示下，才颤巍巍地抬起头。
小脸煞白，杏眸里水光盈盈，写满了惊惶和无措，像只误入陷阱的小兽。
“朕问你，”
李允贤的声音刻意放缓了语速，“《论语》有云：‘君子不器’，此言何解？”
她急得鼻尖冒汗，嘴唇哆嗦了几下，才结结巴巴地小声道：
“回、回陛下……是说……君子不能像、像器物那样……只、只有一种用处？”
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哭腔。
殿内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姜保宁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李允贤却未置可否，继续问道：“那‘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又作何解？”
这一次，姜少卿似乎稍微镇定了一点点。
是说……看到贤德的人，要想着向他看齐……看到不好的……要、要在心里反省自己……” 虽然解释得朴素直白，但意思总算对了。
“答得虽不算精妙，却也难得抓住了几分意思。小小年纪，倒是不易。”
李允贤顿了顿，目光带着探究和一丝促狭“你在家中可曾读书？
“之前不曾读，是阿姐说这世间男子能做的事，女子未必不能。针线女红是活法，识文断字也是活法，总要学一样傍身的本事，往后无论到了哪步田地，都能自己立住脚。”
丹陛之上，李承鄞摩挲着金杯杯壁的指尖，倏然停顿了。
他没有抬眼，但唇角那抹一直若有似无的、带着慵懒玩味的弧度，却在姜少卿那句清脆响亮的“都是姐姐教的！”出口的瞬间，骤然加深，清晰地向上勾起！
那笑意不再仅仅是看戏的兴味，而是染上了一种极其浓烈的、毫不掩饰的愉悦与……得意。
像什么？
像最骄傲的收藏家，在向世人展示他独一无二的珍宝时，听到旁人发出由衷的惊叹。像最精明的棋手，看到自己精心布局的棋子，在关键时刻爆发出远超预期的光芒。
姜保宁教导有方？她教的？她不仅自己聪慧绝伦，连她身边这个怯懦懵懂的小庶妹，都能在她的调教下，于御前磕磕绊绊却又能抓住关键地答题。
李允贤看向姜保宁的眼神多了称赞“好！保宁啊，你教妹有方，朕近日在给你物色婚事，无论是何人，等你成婚之时，朕便下旨让晏珩快马加鞭赶回来为你贺喜！
他看向姜少卿哈哈一笑，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小丫头答得不错，赏！入席吧！”
姜保宁出列欠欠身“谢陛下”便牵着姜少卿的入了坐。
李承鄞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再次投向下方那抹沉静的孔雀蓝。
姜保宁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灼热的目光。她微微垂眸，避开了那过于直接的视线。
“姜烨。
说起来，姜爱卿，”
李允贤的目光落在姜烨身上，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仿佛在话家常。
“朕前些日子，倒是听了一桩趣闻，与你府上有关。”
皇帝慢悠悠地端起面前的玉盏，啜了一口温酒，仿佛在斟酌词句，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着姜烨：
“听闻爱卿府上，有位姓云的姨娘？”
“这位柳姨娘，行事作风，似乎颇为……爽利？竟能在将军府的后院，越过主母与嫡女，作起威福来了？”
沈清漪摇着团扇，添油加醋道“皇上，臣妾听闻这位侧室还带了一堆穷亲戚进将军府”她掩口鼻，眼神露出鄙夷。
姜烨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从额角、鬓边涔涔而下，浸湿了衣领。
“陛下，臣有罪，臣……臣惶恐！臣有罪！是臣治家无方！是臣……是臣疏于管教！竟让无知贱婢冲撞了……冲撞了……
李允贤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姜大将军你若是想纵容妻妾，就莫让朕与太后知道，你跪的不该是朕，是朕的姐姐，你的发妻，荣恩长公主。
李允贤把玩着玉扳指“传朕旨意，即日起云氏去荣恩长公主府每日罚跪三个时辰，抄写经书为国祈福。
姜保宁端坐在席位上，脊背挺直如松。那身华贵的孔雀蓝宫装衬得她面色如玉，沉静如水。
然而，李承鄞锐利的目光，却捕捉到了她紧抿的唇线，那微微绷紧的下颌，以及……那在宽大袖袍掩盖下，用力握紧、以至于指节都微微泛白的手！
她在隐忍。用尽全身力气在隐忍。
“罢了。除夕佳节，莫让家事扰了兴致。姜爱卿，起来吧。记住你今日所言，好自为之。”
“谢……谢陛下隆恩！” 姜烨如蒙大赦，几乎瘫软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