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引 第59章 亲王成婚

宫门次第洞开，身着明光铠的禁卫如同钉在地上的雕像，沿着御道两侧肃立，盔缨鲜红，甲胄在秋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形成两道沉默而威严的红色人墙。

通往紫宸宫正殿的漫长御道，铺满了崭新的猩红毡毯，一直延伸到那巍峨的、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宇之下。

王公贵胄的车驾在宫门口便已停下，宗室亲王、勋贵重臣、文武大员，皆身着朝服或吉服，颜色以深紫、绯红为主，补子上绣着象征身份的仙鹤、麒麟、狮子、虎豹等猛禽瑞兽，在阳光下闪耀着金线银丝的光芒。

他们步履沉稳，神色端肃，彼此间的寒暄也压得极低，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靴履踏在厚实地毯上的闷响，汇成一股无声却沉重的洪流。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硫磺味，而是更为清冽昂贵的龙涎香，由巨大的鎏金仙鹤香炉源源不断地吐出，缭绕在雕梁画栋之间。

紫宸宫正殿，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天地。殿内铺设着更为繁复华丽的大红织金地毯，四周悬挂着巨大的宫灯，灯罩上绘着龙凤呈祥、百子千孙的图案，烛火透过薄纱，片暖融的赤金之色，几乎要灼伤人眼。

御座高踞于丹陛之上，铺着明黄织金坐褥；两侧是皇后、贵妃的凤座；下方左右，则依序摆放着为宗室亲王、勋贵重臣预备的席位，皆是紫檀嵌螺钿的宽大座椅，铺着明黄或大红的锦垫。

案几上是成套的御窑金边玉碗、象牙镶金箸、珐琅彩绘龙凤呈祥的碟盘，盛着更为稀罕精致的御膳珍馐。

皇帝与皇后端坐于御座之上。李允贤身着明黄龙袍，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大殿。

叶妙音则是一身明黄凤袍，头戴九龙四凤冠，珠翠环绕，雍容华贵，面上带着母仪天下的端方微笑。

他们的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肃立的臣子，如同神只俯瞰众生。

沈清漪则是换上了她平时碰都不碰的一身深浓如子夜初凝的紫色宫装，金线勾勒出繁复的鸾鸟衔芝缠枝纹样，低调而奢华。

披帛自她肩头优雅垂下，绕过臂弯，长长的尾端几乎曳地，发髻高挽，正中插着一支九尾衔珠金凤步摇，凤口垂下的明珠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晃，与她耳垂上那对硕大浑圆的东珠耳珰交相辉映。

吉时到。

礼部尚书身着庄严的祭服，立于丹陛之下，气沉丹田，以洪亮悠长的声音唱礼，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石坠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吉——时——已——到——！”

“迎——新——人——入——殿——！”

殿门大开。

李承晔头戴而是一顶赤金累丝蟠龙冠，目光灼灼，步履间龙行虎步，那身庄重华贵的玄赤亲王婚服，仿佛为他注入了无上的力量与荣光。

在一众引礼太监的簇拥下，牵着凤冠霞帔、红盖遮面的新娘子，缓缓步入大殿。

雅乐庄严升腾，编钟玉磬齐鸣，宏大的声浪仿佛只为衬托他一人。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母妃”

人群如潮，朝拜声此起彼伏。

“臣拜见皇上，皇后，贵妃娘娘”

满殿朱紫，齐刷刷地躬身行礼，这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新人身上，所有的荣耀仿佛都归于他们。

皇帝与皇后的脸上，也露出了更为明显的、带着嘉许意味的笑容。

就在这片极致辉煌、极致庄重、仿佛天地间唯有这一对璧人的时刻，一个身影，如同沉静的礁石，矗立在丹陛之下、御座之侧最尊贵的位置。

李承鄞。

他并未如其他臣子般躬身。他只是微微垂首，以示对帝后和新人的礼仪。

一身深浓如子夜的紫色太子常服，反而折射出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的暗芒，如同蛰伏的凶兽。墨玉腰带沉沉地束着，蟠龙玉佩纹丝不动，仿佛也被这森严的皇家礼仪所冻结。

庄严的雅乐攀至顶峰，编钟深沉，玉磬清越，丝竹管弦齐鸣，宏大的声浪在巍峨的殿宇穹顶下回荡，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威压，仿佛天地神灵都在侧耳倾听。

他的视线，却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飞鸟，不受控制地、极其隐蔽地扫向女眷席中那个鹅黄的身影——姜保宁。

她坐得笔直，目光似乎也落在行礼的新人身上。

那身明媚的鹅黄齐胸襦裙在满殿沉郁的色调中，依旧亮眼得如同一个小太阳，如同春日初绽的迎春花蕊。

他握着琉璃盏的手指猝然收紧，冰冷的杯壁硌着指骨，才勉强维持住外表的平静。

礼部尚书立于丹陛之下，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洪亮悠长的唱礼声如同惊雷，字字清晰地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一拜天地！”

猩红织金的厚重地毯上，身着玄赤亲王婚服、庄重华贵的李承晔，与凤冠霞帔、红盖遮面的新娘子，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最完美的礼器，动作整齐划一地缓缓转过身，面向那象征着天地神明的、洞开的巨大殿门方向。

殿门外，是澄澈的秋日晴空，阳光泼洒进来，在殿内投下长长的光柱，光柱中浮尘飞舞，如同细碎的金粉。

“二——拜——高——堂——！”

猩红织金的地毯上，李承晔与新娘子动作流畅而庄重地转过身，面向那象征着人间至尊权柄的丹陛

丹陛之上，御座巍然。明黄龙袍的皇帝冕旒垂珠，面容在珠玉的掩映下更显高深莫测，皇后端坐其侧，凤冠霞帔，雍容华贵，脸上维持着母仪天下的端方微笑。

两人额头深深触及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

“拜——！”

雅乐倏然一转，由之前的恢弘庄严，转为一种更为缠绵喜庆的调子，丝竹管弦之声如同春水脉脉流淌。

夫——妻——对——拜——！”

就在两人额头即将相抵、完成这象征永结同心的最后一拜时——

李承晔握着新娘的手，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极其隐蔽地、带着一种狎昵意味地，用拇指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低声说“王妃站稳些”

红盖头下的小脑袋晃了晃，可能是凤冠太重，也或是恐惧。

李承晔与新娘子缓缓直起身，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浪！

李承鄞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掠过女眷席。

姜保宁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双手交叠于身前，姿态恭谨。

似乎很开心，也有期待？

肃立一旁，手捧托盘的宫人垂首趋近。那托盘之上，一对剖开的青玉葫芦瓢静静躺着，以细细的金链相连，温润的青玉在烛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盛满了琥珀色的酒液。

“请殿下与贵人，行合卺之礼——”

礼官的声音拖得悠长，在寂静的殿中荡开，余音袅袅。

他指尖触及那冰凉的玉瓢，缓缓端起。目光越过金链，与对面抬起的视线猝然相撞。

袁氏的眼瞳乌黑如墨，映着摇曳的烛火，深处却似有寒潭，静默无波，藏着我看不分明

“同饮此卺，永结同好！”礼官的高唱再起。

“行——结发之礼——”

两名身着深青色宫装的侍女无声趋前，手中托着的朱漆木盘上，静静卧着一柄小巧的金剪，刃口在烛火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另一盘中，则是一支通体由赤金打造的同心发簪，簪首盘踞着一只衔珠的凤凰，凤眼镶嵌着细小的红宝石，在辉煌灯火中闪烁着幽暗而锐利的光芒，仿佛活物般窥视着这殿中的一切。

那持金剪的侍女首先来到他身侧，动作轻巧地撩起我脑后一缕束在玉冠之下的乌发

发丝被拉起时，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牵扯感。金剪冰凉的刃口贴近发根，只听“嚓”的一声极细微的轻响，如同某种隐秘的断裂，一缕断发已落入侍女掌心。

随即，她又转向她，同样小心翼翼地，从她那被繁复沉重的凤冠严密覆盖的云鬓深处，剪下一缕青丝。

那缕发丝极细，色泽在烛光下泛着幽深的墨蓝，像一段被强行截断的、无声流淌的暗河。

两缕断发被呈送到礼官面前。他那枯瘦的手指，以一种近乎刻板的庄重，将两缕发丝细细地缠绕、打结，最终缚成一个精巧却生硬的结。

那乌黑与墨蓝的发丝紧紧绞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被置于一个铺着明黄绸缎的托盘之上，礼官双手托起这托盘，肃穆地高举过头，展示于满殿宾客之前。

殿中随之响起一片刻意压低的、程式化的赞叹与贺喜之声，嗡嗡地回荡着，空洞得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

“青丝绾就同心结，赤绳系定白头盟——”礼官苍老的声音再次高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请殿下执簪，为贵人簪发结缘——”

李承晔靠近她乌云般的发髻。侍女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冰冷的发结置于她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顶正中，

礼——成——”礼官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宣判意味，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声响。

金簪最终稳稳地、冰冷地固定在她的发髻之上，那衔珠的凤凰昂首挺立，红宝石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烁着威严而冷酷的光。

“佳偶天成！永结同心！”“恭贺二殿下！恭贺新王妃！”“天作之合！天佑我朝！”

李允贤站起身说道：“结两姓之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李承晔躬身说道：“谢父皇。

丝竹管弦之声骤然拔高，欢快得近乎刺耳，锣鼓铙钹喧天震响，将先前死寂的余韵彻底碾碎。

沉重的殿门次第洞开，侍从们鱼贯而入，脚步急促却整齐，抬着沉甸甸的紫檀木食案，案上珍馐罗列，热气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