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引 第194章 忍耐

掖庭局的低矮宫房内，闷热如同蒸笼。小宫女们刚做完一轮繁重的洒扫浆洗工作，个个汗流浃背，脸颊通红，聚在廊下阴凉处，拿着破旧的蒲扇拼命扇风，嘴里闲聊着八卦和抱怨天气。

“这鬼天气，真是要热死个人！井水打上来都是温的！”

“可不是嘛，听说尚宫局那边都有贵人赏冰了，咱们这儿，连口凉水都难得。”

正唉声叹气间，一个刚从东宫那边送完东西回来的小宫女兴冲冲地跑进来，脸上带着羡慕无比的神情，嚷嚷道：“哎！你们知道吗？东宫那边！太子妃娘娘仁德，体恤下人，自掏腰包，每三日就给东宫所有当差的宫人发放冰镇绿豆汤解暑呢！”

“真的假的？每三日都有？还是冰镇的？”

其他宫女顿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眼睛里都冒着光。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那么大桶的绿豆汤，里面还放着冰块呢！甜丝丝，凉沁沁的！东宫的人人都有一碗！”

那小宫女说得绘声绘色，仿佛自己也喝到了一般，“听说是因为前几日有个小宫女因天热干活慢了些挨了打，太子妃娘娘心善，不仅救了那宫女，还下了这道恩典呢！”

“天爷啊……太子妃娘娘也太好了吧！”

“真是菩萨心肠！怎么就咱们没这福气……”

“同样是奴婢，这命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在东宫当差可真享福……”

“唉，要是咱们也能去东宫就好了……”

羡慕嫉妒恨的议论声在掖庭局这群小宫女中弥漫开来，东宫太子妃的仁厚名声，也随着这绿豆汤的凉意和甜味，悄然传遍了宫闱的每一个角落。

恰在此时，皇后身边得力的宫女雪梅奉旨来掖庭局挑选两个粗使宫女去坤宁宫帮忙搬运些物品。

她刚踏进院子，就听到了这群小宫女叽叽喳喳的议论，字字句句都是对东宫那位太子妃的感恩戴德和无限向往。

雪梅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作为皇后的心腹，她自然知道皇后娘娘对那位太子妃是何等忌惮和不喜。

如今太子妃这般收买人心，岂不是将坤宁宫衬得更加刻薄？

她冷着脸挑好了人，一刻也不多待，匆匆返回了坤宁宫。

坤宁宫内，药味依旧浓重。叶妙音正恹恹地倚在榻上，听着雪梅的回禀。

“……奴婢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掖庭局那些小贱蹄子，都被东宫那点小恩小惠迷了心窍，个个都说太子妃是菩萨转世，恨不得都跑去东宫当差！娘娘，再这样下去，这宫里的人心，只怕都要向着东宫了！

皇后的脸色本就因病而苍白，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猛地咳嗽了几声，胸口剧烈起伏。

姜保宁！又是这个姜保宁！自己病中无力管辖六宫，她倒好，趁机收买人心，做得如此明目张胆！发放绿豆汤？

呵，好大的手笔，好高的姿态！这岂不是在打她这个六宫之主的脸？显得她坤宁宫多么不体恤下人

“去！”

她声音尖利地对雪梅吩咐，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味道，“去东宫！把姜保宁的二等丫鬟给本宫叫来！立刻！马上！”

雪梅心中一凛，不敢多问，连忙应声而去。

夏荷刚从尚服局取了东西正往回走，半路上就被雪梅拦下，板着脸说皇后娘娘传唤。

夏荷心中忐忑不安，不知皇后为何突然召见她这样一个低等宫女。

她跟着雪梅一路来到坤宁宫，扑鼻的药味和殿内压抑的气氛让她更加紧张。

“奴婢夏荷，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半眯着眼，打量着她，并不叫起，只是冷冷地、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像是毒蛇吐信：“你就是夏荷？常在外面跑动的那个？”

“回娘娘，是……是奴婢。”夏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本宫听说，”

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讥讽和怒意，“你们东宫近来很是威风啊！太子妃仁德，体恤下人，都体恤得满宫皆知了！连掖庭局那些粗使奴婢，都恨不得去给你们太子妃当牛做马呢！”

夏荷吓得浑身一抖，连忙磕头：“娘娘恕罪！奴婢……奴婢不知……”

“不知？”

皇后猛地一拍榻沿，虽然无力，却声势骇人，“每三日发放冰镇绿豆汤？好大的排场！好收买人心啊！她太子妃是想告诉全宫上下，本宫这个皇后刻薄寡恩，不如她贤德仁厚吗？！她置本宫的颜面于何地！

“不是的！娘娘！太子妃绝无此意！她只是……”夏荷急忙辩解，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闭嘴！”

皇后厉声打断她，因为激动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脸色泛红，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盯着夏荷的眼神更加怨毒，“你回去！告诉你们那位仁德的太子妃！收起她那些蛊惑人心的小把戏！安安分分待在她的东宫！若再让本宫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就别怪本宫不给她留情面！

她上前一步，抬手就狠狠扇了夏荷一个耳光！

“啪！

夏荷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印，火辣辣地疼。

她完全懵了，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滚！给本宫滚回去！把话带到了！”皇后喘着粗气，指着殿门，如同驱赶一只苍蝇。

夏荷捂着脸，屈辱、恐惧、委屈交织在一起，她颤抖着磕了个头，几乎是爬着退出了坤宁宫。

回到东宫的路上，遇到相熟的宫人询问她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她只是摇头，什么也不敢说，匆匆跑回了自己的住处，扑在床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然而，她脸上的指印和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没能瞒过所有人。

情客最先察觉了她的异常，悄悄留意着。等到姜保宁处理完一些宫务回到内殿休息时，情客便寻了个机会，低声将看到夏荷异常的情况禀报给了姜保宁。

“娘娘，今日夏荷也不知怎么了，脸上总带着泪痕。

姜保宁闻言，眉头微蹙。夏荷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丫头，性子单纯，很少这样。

“去叫夏荷过来。”

夏荷被叫来时，眼睛还是红红肿肿的，虽然极力掩饰，但那副委屈害怕的样子如何瞒得过姜保宁。

姜保宁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夏荷，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闻着你身上好像有股药味？” 她敏锐地嗅到了夏荷从坤宁宫染上的那股淡淡药气。

夏荷连忙摇头，声音带着鼻音：“没……没有，小姐，我没事。”

姜保宁的目光落在她刻意侧着的脸颊上，虽然光线不明，但那微微的红肿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她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脸怎么了？抬起头我看看。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这般温和而坚定的维护，让夏荷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她扑通一声跪下，摇着头只是哭。

姜保宁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语气故意装得严肃起来：“夏荷，你再不说，我现在就直接去坤宁宫替你理论了。到底是谁欺负了你？

她一把抓住姜保宁的衣角，“皇后娘娘说小姐您蛊惑人心……让她丢尽了脸面…让我规劝您…

姜保宁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柔和一点点褪去，眼底深处仿佛有冰焰在燃烧，那是压抑已久的怒火。

她拿出自己的丝帕，动作轻柔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仔细地替夏荷擦去眼泪。

“傻丫头，哭什么。”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是皇后欺负了你，又不是你的错。没关系，我给你报仇。”

夏荷惊恐地抬头：“小姐！不要！为了我得罪皇后娘娘不值得！”

她轻轻抚过夏荷红肿的脸颊，眼神冰冷而锐利：“她欺负我，或许我还可以忍一时。但她不能认为我好欺负，可以随意蹂躏我身边的人。眼泪擦干，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这委屈。

她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太子妃的威仪：“情客！”

情客立刻应声而入。

“太后娘娘何时礼佛回宫？”

情客恭敬回道：“回娘娘，快了。预计还有两日。七月初一是荣恩长公主的忌辰，初二是您的生辰，太后娘娘慈爱，定是会赶回来的。

姜保宁微微颔首，眸光深邃，算计的光芒在其中流转：“知道了。”

她看向依旧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夏荷，再次弯下腰，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语气坚定而沉稳：“快三个月了，我忍她也够久了。无碍，本宫为你撑腰。这两日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怕。”

夏荷看着自家小姐那双沉静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眼眸，心中的恐惧和委屈仿佛真的被驱散了不少。

她虽然依旧害怕皇后的权势，却莫名地相信，小姐说为她撑腰，就一定会做到。

姜保宁安抚好夏荷，让她下去休息。自己则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坤宁宫的方向，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决绝。

皇后的这一耳光，不仅仅是打在夏荷脸上，更是打在了她姜保宁的脸上，也彻底打碎了她之前试图维持的表面和平。

既然退让换来的只是得寸进尺，那便无需再忍。

太后归宫之日，或许便是这后宫风向改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