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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引 第132章 妒心

作者:凤翎笺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1-03 13:46:37

漱玉斋密室的空气粘稠如胶,烛火在卢秉权枯槁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鬼影,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死死扣住桌沿,指节泛着失血的青白,仿佛要将那坚硬的红木抠出洞来。

袖中那枚蟠螭玉佩冰冷的棱角,硌着他的腕骨,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

对面的云落雪,背脊挺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恐惧掏空后的惨白。

“卢大人……”她的声音干涩发颤,如同绷到极致的琴弦,“燕勉之这寒门狂徒,竟以奏疏直刺御前!皇上雷霆之怒,抬出太后,以‘定斩不饶’震慑朝野!这风口浪尖……我们避之唯恐不及!还要让雪晴在春日宴上出头?这……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若太后彻查流言,顺藤摸瓜……”

她不敢再说下去,太后的手段,那碗杏仁酪的阴影,足以让她夜夜惊魂。

“避?”

卢秉权猛地抬起眼皮,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的不是火焰,而是淬了剧毒的寒冰,直刺云落雪,“云夫人,此刻想抽身?晚了!从你应下与我同舟,从你放出第一缕‘奉旨殷勤’的阴风开始,你我便已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么,乘风破浪,直抵青云!要么——”

他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毒蛇贴着耳根嘶嘶吐信,“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粉身碎骨……”云落雪浑身一颤,这四个字如同冰水灌顶。

“你以为缩着脖子,姜保宁就能放过你?”

卢秉权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冷酷、充满恶意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巨大的压迫,“她如今是什么?是陛下亲口回护的‘皎如明月’!是太子心尖上的人!更有姜晏珩那等凶悍爪牙护持!你昨日在定远堂也看到了,她挨了一巴掌,非但无损分毫,反得了姜烨那老糊涂更深的愧疚和怜爱!她在姜家的地位,稳如泰山!只等她入了东宫,站稳脚跟……”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剜向云落雪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你觉得,她和她那好兄长,会容得下一个曾构陷嫡姐、出身微贱的庶母……和她腹中这个可能分薄姜家资源的……‘弟弟’吗?你女儿少卿的前程,又焉能不被他们死死压在脚下?!”

“不……”

云落雪护着小腹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不会?”卢秉权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毒蛇般冰冷而诱惑的光芒,“云夫人,莫再自欺!姜家兄妹是何等心性?姜保宁今日那副‘深明大义’的世家贵女姿态,便是最锋利的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姜烨只会越发觉得亏欠她,越发看你这‘挑唆生事’的庶母不顺眼!唯有让雪晴入主东宫!唯有我卢家重掌权柄!才能压制姜家,才能为你,为你腹中的孩儿,为你儿子少卿,挣出一条生路!一条……能让你母凭子贵,让他们兄弟将来也能挺直腰杆做人的生路!”

他死死盯着云落雪因恐惧和挣扎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声音放得更缓,却更如附骨之疽:“想想吧。若雪晴成了太子良娣,甚至将来……她便是你和你孩儿在宫里最大的倚仗!姜保宁再风光,东宫后院,终究不是她一人说了算!这才是真正的活路!而不是坐等着被姜家兄妹,像碾死蝼蚁一样,碾碎你们母子所有的指望!”

“活路……倚仗……”

云落雪喃喃低语,护着小腹的手微微颤抖,巨大的恐惧与那扭曲的、名为“希望”的毒藤在她心中疯狂绞杀。

卢秉权描绘的画面,带着地狱的硫磺味,却又散发着诱人的蜜糖气息——那是踩着姜保宁的“贤德”之名,用自己灵魂献祭换来的生门!

卢秉权看出了她眼中剧烈的动摇,如同看到猎物在陷阱边缘的挣扎。

他不再紧逼,枯瘦的手指重新摩挲起袖中的玉佩,发出单调而催命的“沙沙”声。密室陷入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爆响,映照着两张同样被权欲和绝望啃噬得面目全非的脸。

时间在窒息中流淌。

终于,云落雪护着小腹的手,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丝力道。

她抬起头,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挣扎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被彻底驯服后的、冰冷的空洞,以及在那空洞深处,悄然点燃的、孤注一掷的幽暗火苗。

“卢大人……”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冰冷,“妾身……明白了。只是,下毒之事太过凶险,易留把柄。春日宴上……如何能让雪晴姑娘脱颖而出,又不至引火烧身?”

卢秉权摩挲玉佩的动作骤然停止!一丝扭曲的、如同厉鬼得逞的笑意爬满他枯槁的嘴角。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与算计:

“下毒?那是蠢人才用的下下之策!我们要的,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他枯槁的手指蘸着冰冷的茶水,在桌面上飞快地勾勒,不再是毒计,而是一条更隐蔽也更恶毒的捧杀之路:

“姜保宁不是‘皎如明月’,‘贤德端方’吗?那我们就让所有人看到,真正的‘明月’旁边,还有一颗温润的‘明珠’!春日宴,皇后娘娘亲自主持,最重什么?是女子的德行、才情与……恭顺!”

“让雪晴做三件事:”

“其一,示弱藏锋。莫要争强斗艳,衣着素雅,妆容清淡,越显出几分大病初愈的憔悴柔弱越好。皇后怜弱,更忌惮锋芒毕露、有夺嫡之心的女子。姜保宁越是明艳照人,雪晴的‘弱’便越是珍贵!”

“其二,以‘孝’动人。我已安排妥当,让雪晴在宴前‘偶感风寒’,抱病在身。宴上,让她强撑病体,当众献上她为太后、皇后亲手抄录的祈福经文,字迹务必工整虔诚!言谈间,只提为长辈祈福,绝口不提太子!记住,是‘强撑病体’!要让人看出她的‘勉强’与‘至诚’!皇后重孝,此乃大杀器!”

“其三,借刀杀人,捧杀姜保宁!” 卢秉权眼中寒光一闪,“你需买通几个与皇后亲近、又素来看不惯姜保宁‘跋扈’的老诰命夫人。让她们在席间,‘不经意’地夸赞雪晴的‘贞静孝悌’、‘温婉识大体’,再‘惋惜’地提起姜保宁虽好,但性子未免过于刚烈张扬,少了些女儿家的柔顺,恐非东宫之福……记住,要‘惋惜’,要‘忧心忡忡’,切莫直接攻讦!皇后本就对姜保宁有所不满,这些‘肺腑之言’,句句都能戳中她的心结!”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带着掌控一切的阴鸷:“我已重金买通了皇后的侄子—叶玉卿,她会适时向皇后举荐雪晴,将雪晴的‘病中抄经’、‘强撑赴宴’渲染得感天动地!将那些老诰命的‘肺腑之言’,一字不落地‘转述’给皇后听!只要皇后心中那杆秤,稍稍向雪晴倾斜一分……入东宫,便是水到渠成!”

“捧杀……叶玉卿……”

云落雪眼中幽暗的火苗跳动了一下,这计策比她预想的阴毒更甚。

不用脏自己的手,便能借皇后和那些贵妇的嘴,将姜保宁架在“刚烈张扬”、“不够柔顺”的火上烤,同时将卢雪晴捧上“贞静孝悌”的神坛!

“那……妾身需要做什么?”云落雪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抗拒。

“你?”

卢秉权嘴角的弧度更深,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看好你的女儿少卿,莫让他再与姜保宁过于亲近,徒惹皇后猜忌。管好你的嘴,昨夜定远堂的‘父慈女孝’,一个字也不许泄露!最重要的是——”

他目光如毒刺般钉在云落雪脸上,“稳住姜烨那老糊涂!用你的眼泪,你的柔弱,你的‘委屈’,让他继续沉浸在对姜保宁的愧疚里!让他觉得……你才是那个在府中‘受气’的可怜人!唯有他糊涂着,我们才能成事!”

云落雪紧紧攥住了拳头,新伤叠着旧痕的掌心传来刺痛。

她明白了,在这场名为“春日宴”的棋局里,她不仅是棋子,更是维系姜烨这个关键棋子的锁链。

她缓缓抬起头,迎向卢秉权疯狂而期待的目光,脸上缓缓扯出一个同样冰冷、同样孤注一掷的、如同毒蛇般令人心悸的微笑:

“卢大人放心。为了我的孩儿……妾身定让那姜保宁的‘贤德’,成为她最大的绊脚石!让雪晴姑娘的‘温婉’,成为皇后娘娘眼中最耀眼的光!”

“光?”

卢秉权枯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真实的、扭曲的兴奋,他摩挲着玉佩,仿佛在抚摸那触手可及的权柄,“好!很好!云夫人,记住,这是最后的背水一战!赢了,东宫有雪晴,姜府有你!你我两家,共享富贵!输了……”

他顿了顿,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被疯狂吞噬,“黄泉路上,亦有知音!”

坤宁宫

叶妙音斜倚在层层锦衾之中,身上盖着明黄团凤的丝被,脸色却是一种失血的蜡黄,透着青灰的死气。

明明已经入春了,可她还是觉得这天儿格外冷,不盖几层锦被都无法入睡。

殿内侍立的宫娥内监,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脚步放得比猫还轻。

空气里除了沉水香,还弥漫着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以及一种名为“失宠”的、无声无息却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气息。

“咳咳……咳……”

她痛苦地用手帕死死捂住嘴,指节因用力而嶙峋凸起。

许久,咳嗽才渐渐平息,她颓然松开手帕,素白的丝绢上,赫然洇开几朵刺目的、暗红的梅花。

“娘娘!”

雪梅慌忙上前,端来温水和药盏,声音带着哭腔,“您……您又咯血了!太医说了,您这病……最忌忧思郁结啊!”

她小心翼翼地用银匙舀了药,送到皇后唇边。

皇后却猛地挥手,将那药盏狠狠打翻!

“咣当——!”

漆黑的药汁泼洒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蜿蜒流淌,描金药盏碎裂一地,瓷片四溅。

“忧思郁结?咳咳……”

叶妙音喘息着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刻骨的怨毒,“本宫忧什么?思什么?本宫是这六宫之主!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嘶喊着,眼神却空洞地飘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让她锥心刺骨的地方。

“可皇上……皇上他心里还有本宫吗?!咳咳咳……”

“咳咳…异域贡女!乌发雪肤,眼睛像妖精!才入宫几日?就封了美人!夜夜笙歌!皇上……皇上他……咳咳咳……”

“娘娘息怒!娘娘保重凤体啊!” 雪梅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徒劳地劝慰着,“皇上……皇上他只是一时新鲜……他心里最敬重的,始终是娘娘您啊!”

“敬重?哈哈哈……咳咳……”叶妙音发出一阵凄厉而破碎的惨笑,如同夜枭啼哭,“敬重?本宫不需要敬重,本宫要的是他的心!!”

“看看!你看看本宫这张脸!”

她颤抖的手指抚上自己松弛的脸颊,声音尖锐刺耳,“人老珠黄!色衰爱弛!后宫的嫔妃她们年轻!她们鲜嫩!她们会勾魂!本宫……本宫算什么?!守着这空荡荡的‘皇后’名分!像个笑话!像个……活死人!!”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竟扬起铜镜,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地面!

“哐啷——!”

铜镜碎裂,扭曲的镜片映照出无数张同样扭曲、怨毒的脸!

“承稷也被流放,她是本宫的儿子啊!一个一个全离本宫而去,本宫不甘心!不甘心啊——!!”

叶妙音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深深的皱纹无声滑落,浸湿了明黄的枕套。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宫娥小心翼翼的通传声:“禀娘娘……璋王和卢尚书府上的雪晴姑娘……听闻娘娘凤体违和,忧心如焚,特在宫门外跪候……求见娘娘一面……”

皇后剧烈起伏的胸膛猛地一滞。那双空洞枯槁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卢雪晴……那个苍白柔弱、伏在地上卑微如尘的卢家女……她来做什么?看本宫的笑话吗?

叶妙音刚想厉声斥责“不见”,一个念头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然钻入了她混乱而怨毒的脑海。

东宫……

太子……

姜保宁……

皇上宠幸沈清漪和嘉美人,她撼动不了。但东宫……东宫的未来,还在她这个皇后的掌控之中!

姜保宁……那个即将成为太子妃、背后站着长公主和太后、连皇上都会护的姜保宁!她凭什么?!

凭什么就能顺风顺水,嫁得如意郎君,将来还可能……压到自己头上?!

她不能掌控皇上的心,但她还能掌控太子的后院!她绝不能让姜保宁在东宫过得舒坦!她需要一个棋子!一个听话的、能替她恶心姜保宁、分散太子宠爱、甚至……将来能被她牢牢捏在手心里的棋子!

卢雪晴……那个卑微、柔顺、家世尚可、又明显对太子有企图的卢雪晴……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皇后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一丝极其阴冷、带着算计的光芒,如同淬毒的针尖,在她眼底深处悄然凝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撕心裂肺的怨怒,声音嘶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宣……让她进来……”

“姑母,”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讨好笑意的男声打破了沉寂。

皇后娘家的侄子叶玉卿,身着簇新的宝蓝暗花直裰,躬身立在榻前不远,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亲近。

“您吩咐留意的人……范阳卢氏那位雪晴姑娘,今日……恰巧入宫,在宫门外递了牌子,想给您磕个头:

皇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皮未抬,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叶玉卿觑着叶妙音的脸色,腰弯得更低了些,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般的感慨:“说起来,这卢姑娘也真是……可怜见儿的。侄儿前几日在庆国公府雅集上远远瞧见过一回,那脸色苍白得跟纸似的,弱柳扶风,听说前阵子大病了一场,险些没熬过来。可即便如此,心里头还惦记着长辈的恩德,强撑着病体也要来谢恩,这份孝心……唉,在这浮躁的京华里,倒真是难得。”

“孝心?”

叶妙音终于缓缓睁开眼,那双保养得宜、却沉淀着岁月与权势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地看向叶玉卿,“这深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孝心’。真孝假孝,隔着肚皮,谁又看得清?”

叶玉卿心头一凛,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愈发恳切:“姑母圣明烛照,自然洞若观火。只是……这卢姑娘的孝心,倒是有几分实在的凭证。”

他顿了顿,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包裹得极其妥帖的锦囊,双手奉上,“这是她托侄儿转呈给您的……说是病中无力,听闻您病了,只能强撑着抄录了几卷经文,为太后娘娘和您祈福,求个康泰平安。侄儿想着,东西虽轻,难得的是这份在病榻上还惦记着长辈的心意……”

叶妙音目光落在那个素色的锦囊上,没有立刻去接。

殿内侍立的女官极有眼色地上前,接过锦囊,轻轻打开,取出里面一叠抄写工整的经文。

纸张是最寻常不过的素白宣纸,并非宫中御用的澄心堂纸,甚至边角处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药汁沾染过的微黄痕迹。

字迹是清秀工整的小楷,一笔一划都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只是在某些笔画转折处,能看出细微的颤抖和虚浮无力,墨色深浅也略有不同,显然并非一日之功。

叶妙音接过女官递上的经文,指尖拂过那些带着颤抖的笔迹。

她久居深宫,看惯了各种邀宠献媚的手段,也深知伪造的“孝心”是何等模样。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叶玉卿,语气依旧平淡:“既是病着,就该好生将养。本宫不缺这几卷经文,更不缺她一个头。”

叶玉卿心头一紧,知道这是关键,连忙道:“姑母仁厚!只是那卢姑娘……心思重,性子又极是执拗。侄儿看她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实在不忍……斗胆替她通传一声,万望姑母垂怜,全了她这份至诚之心。”

叶妙音沉默了片刻,指尖在那微黄的经文纸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那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却如同鼓点,敲在叶玉卿心上。半晌,她才淡淡开口:“宣吧。”

“是!” 叶玉卿心头狂喜,面上却愈发恭敬,连忙躬身退下。

片刻后,殿门轻启。

一个纤细柔弱的身影,在宫娥的搀扶下,脚步虚浮、极其缓慢地挪了进来。

卢雪晴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寡淡的月白色暗纹交领衫裙,外罩一件同色素纱比甲,乌发松松挽了个最简单的单螺髻,仅簪一支素银点翠的梅花簪子。

脸上脂粉未施,肌肤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带着病气的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她行至殿中,推开搀扶的宫娥,对着凤榻的方向,极其缓慢、又极其郑重地,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地。

“臣女卢氏雪晴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气力不济的颤抖和长途跋涉后的喘息。

“抬起头来。”

卢雪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惊动什么似的怯意,抬起了头。

那张苍白的小脸暴露在殿内明亮的烛光下,更显憔悴。

她不敢直视皇后,目光只敢落在皇后裙摆下方的金砖地上,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不安地颤动着,眼圈微微泛红。

“病着,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叶妙音看着她那副风吹即倒的模样,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璋王说,你为本宫和太后抄了经文祈福?”

“是……”卢雪晴的声音依旧细弱,带着惶恐,“臣女病中昏沉,为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焚香祝祷,抄录经文……只盼……只盼二位娘娘凤体康健,福泽绵长……”

她说着,声音愈发哽咽,仿佛随时会哭出来,却又强忍着,“只是……臣女病体孱弱,字迹丑陋……污了娘娘的眼……实在惶恐无地……”

“你有心了。”

叶妙音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她微微抬手,“赐座,看茶。”

“谢……谢娘娘恩典……”

卢雪晴似乎受宠若惊,在宫娥的搀扶下,才颤巍巍地在一个绣墩上坐了半边身子,依旧垂着头,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宫女奉上温热的参茶。卢雪晴双手接过,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小口,姿态拘谨而恭顺。

殿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茶盏轻碰的细微声响。

叶妙音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撇着浮沫,仿佛不经意地开口:“本宫听闻,前些日子,太子妃奉太后懿旨去东宫探视太子,京中颇有些……议论?”

卢雪晴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温热的茶水泼溅出来些许,落在她月白色的袖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她像是被烫到般,慌忙放下茶盏,再次离座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惊惶:“娘娘恕罪!臣女不知!臣女病中昏聩,闭门不出实在不知外间之事!太子妃姐姐奉旨行事,光明磊落……岂容……岂容小人置喙!”

叶妙音看着她瞬间失态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这惊慌失措,倒不像装的。是真的害怕被牵连?还是……

“哦?你倒觉得太子妃做得对?” 皇后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淡。

卢雪晴伏在地上,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一种强自镇定的颤抖:“臣女……不敢妄议天家事。只是……只是想着,太子妃姐姐身份贵重,一言一行皆系天家体面。她奉懿旨而行,自是……自是处处合乎礼法规矩,为天下闺秀之典范。臣女……唯有仰望……”

“典范……”

叶妙音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那你呢?你父亲卢尚书,似乎对你期许颇深。这京中……也有不少声音,说卢家教女有方,贞静柔顺,堪为女子表率。”

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凄楚和卑微:“娘娘……折煞臣女了!臣女蒲柳之姿,陋质庸才,岂敢与太子妃姐姐日月争辉?父亲爱女心切,难免有失偏颇。至于外间谬赞……不过是看在父亲薄面上,给臣女几分体面罢了……臣女从未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叶妙音静静地看着她伏在地上的、微微颤抖的纤细身影,看着她袖口那片被茶水洇湿的深色痕迹。

“从未敢有非分之想?” 她忽然轻轻一笑,那笑声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如同猫爪拨弄着爪下的猎物,“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卢雪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眼眶通红,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卑微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顺从,直直地迎向叶妙音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四目相对。

“若……” 叶妙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惊雷在卢雪晴耳边炸响,“若本宫觉得你这份‘贞静柔顺’,堪为东宫良配,许你一个侍奉太子的机会呢?”

卢雪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侍奉太子!东宫!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是她和父亲赌上一切的目标!她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几乎要冲破喉咙喊出“愿意”!

然而,就在那狂喜的本能即将冲破喉咙的刹那,父亲卢秉权那如同鬼魅般在耳边反复叮嘱的警告,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示弱!藏锋!切莫得意忘形!皇后最恨轻狂之人!”

她猛地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娘娘……娘娘恩典……臣女……臣女万死不敢受!”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慌乱,“臣女……卑贱之躯,粗陋无知,岂敢存此妄想,污了天家目?太子殿下天潢贵胄,唯有太子妃姐姐那等皎如明月、端方高华的贵人,才堪匹配!臣女……只求能在娘娘身边做个端茶递水、洒扫庭除的粗使婢女,日日聆听娘娘教诲,便是……便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求娘娘……收回成命!”

她伏在地上,泣不成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那卑微的姿态,几乎要将自己碾入尘土。

殿内死寂。

只有卢雪晴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回荡。

叶妙音静静地看着脚下那团颤抖的、卑微到尘埃里的身影,看着她额头上因用力叩首而泛起的红痕。

许久,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捉摸的弧度,缓缓爬上了叶妙音那保养得宜的唇角。

“起来吧。”

皇后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地上凉。你有这份心,本宫……知道了。”

她微微抬手,示意旁边侍立的女官:“去把前儿江南进贡的那匣子血燕,还有那对赤金累丝嵌珍珠的并蒂莲簪,取来赏给卢姑娘。病中辛苦,回去好生将养着。”

“臣女……谢娘娘恩典!”

卢雪晴再次叩首谢恩,声音依旧带着泣音,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在女官的搀扶下,她才颤巍巍地起身,依旧低垂着头,不敢多看皇后一眼。

叶妙音看着她恭顺地捧着赏赐,在宫娥的引领下,一步一挪、极其缓慢地退出殿门,那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的锦帷之后。

“咳咳咳…

叶妙音重新捻起那串羊脂玉佛珠,指尖冰凉。她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落在卢雪晴方才叩首的那块金砖上,仿佛还能看到那卑微颤抖的影子。

“贞静柔顺……不敢妄想……”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深意的冷笑,溢出唇边,消散在暖香之中。

“本宫……倒是喜欢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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