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引 第78章 审讯

刑部大牢深处，地字甲号监房。

这里不是普通的牢房，而是一间专门用于审讯重犯的密室。

墙壁由厚重的青石砌成，渗着冰冷的水珠，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霉味、血腥味和恐惧的味道。

周明德被沉重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椅上，曾经清贵整洁的御史官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污秽和干涸的血迹。

他头发散乱，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口。

哐当！”沉重的铁门被打开，刺耳的声音在死寂的密室里格外惊心。

周明德猛地一哆嗦，惊恐地抬起头。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挺拔的身影挡住。来人穿着玄色常服，衣料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近乎金属的光泽。

太子李承鄞！

他来了！他竟然亲自来了这污秽之地！

周明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李承鄞身后，只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刑部尚书冯建斌面色凝重，垂手肃立。

另一个，则让周明德瞳孔骤缩——正是东宫那位以心思缜密、手段莫测着称的侍读，裴琰！裴琰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素净的白布，遮住了下面的东西。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距离周明德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负手而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囚徒。

终于，李承鄞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周明德，延误北疆换防军机，致前线将士安危悬于一线，按《大澧律》第七卷第三十二条，当斩立决，以儆效尤。”

殿下！殿下饶命啊！臣……臣冤枉！臣只是恪尽职守，核查旧档……是文书积压……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啊殿下！臣罪不至死啊！”

他挣扎着想扑倒求饶，却被沉重的铁链死死锁住，只能徒劳地扭动身体，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李承鄞仿佛没听到他的哭嚎，目光依旧平静无波，继续用那平缓却致命的语调说道：

“强令兵部调阅互市旧档，滥用职权，干扰有司正常运转，按《大澧律》吏部卷第九条，当削职为民，流徙三千里。”

又是一记重锤！削职流徙，生不如死！

殿下！臣知错了！臣一时糊涂！求殿下开恩！开恩啊！”

周明德涕泪横流，头在石椅的扶手上磕得砰砰作响，额角瞬间红肿渗血。

然而，李承鄞的话还没完。他微微向前倾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牢牢锁定了周明德惊恐绝望的眼睛，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然……这些，都只是皮毛之罪。”

“孤今日亲临此地，只问你一件事。”

李承鄞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周明德混乱的大脑：

“北狄王子耶律衡凛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做他的走狗？

“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北狄王子”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明德的心上！他猛地一僵，连哭嚎都噎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了！太子什么都知道了！他连北狄王子都查出来了！

“不……不……臣不认识什么北狄王子！殿下明鉴！臣是清白的！臣是被人陷害的！”

周明德矢口否认，声音尖锐而颤抖。

“陷害？”

李承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无尽的嘲讽和冰寒。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裴琰手中的托盘。

裴琰会意，面无表情地掀开了托盘上的白布。

托盘上，没有骇人的刑具，只有几样看似普通却让周明德魂飞魄散的东西：

一枚造型独特的狼头金戒指，狼眼处镶嵌着两颗幽绿的小宝石——这是北狄王庭核心成员才配拥有的信物！耶律衡凛王子曾得意地在他面前展示过！

几封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密信残片，上面的字迹虽然模糊，但周明德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亲笔所写！

内容是向一个代号为“苍鹰”的人汇报朝堂动向。

一张绘制精细的驿馆内部结构图，上面用朱砂笔清晰地圈出了北狄王子咄吉所居住的院落位置！

“你的管家侄子，在西市胡商那里赌输了身家，为了活命，什么都说了。”

李承鄞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周明德的脖颈。

“这戒指，是在他替你传递消息后，北狄人给的‘赏钱’。这信，是从你书房暗格里搜出来的灰烬里，一点点拼凑复原的。这图……”

李承鄞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周明德，“是你府上最得你信任的那个老仆，在得知你延误军机、连累他儿子可能死在北疆前线后，亲手交给裴琰的。”

“轰！”

周明德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连他最信任的老仆都背叛了他！完了！全完了！他精心构筑的防线，在李承鄞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撕得粉碎

“孤再问你一次，”李承鄞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耶律衡凛，许你什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周明德涣散的瞳孔，不给对方丝毫喘息和编造谎言的机会。

“他……他说……”

周明德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只要我……我在朝堂制造混乱……让皇上和朝臣们焦头烂额……他……他就有机会……”

“什么机会？”

李承鄞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无比，密室的温度仿佛瞬间又下降了几度。

周明德被那骤然的寒意激得一个哆嗦，不敢有丝毫隐瞒，哭喊着道：“他……他说……混乱一起……他就能……就能向皇上提出……提出和亲！点名……点名要娶……娶……”

“娶谁？！”

李承鄞猛地踏前一步，玄色的身影如同山岳般压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几乎要将周明德凌迟！

周明德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气势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尖叫道：“娶姜保宁！他要娶姜烨的女儿姜保宁啊殿下！”

李承鄞挺拔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瞬间被一股赤红狂暴的戾气所充斥！

油灯的火苗疯狂地摇曳着，将李承鄞扭曲变形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魔神！

“他、说、什、么？！”

李承鄞的声音从齿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来，低沉得如同九幽地狱传来的咆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和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寒！

周明德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股恐怖的气势碾成齑粉，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是……是！是姜保宁！耶律衡凛王子说……说姜保宁……姿容绝世，才智无双……是草原上千年难遇的明珠……他……他一定要得到她！他说……只要姜烨倒了……姜家完了……皇上为了平息争端……为了安抚北狄……一定会……一定会答应把姜保宁嫁给他！”

“得到她？！”

李承鄞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密室之中，震得石壁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他猛地一把揪住周明德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石椅上提了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周明德双脚离地，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张因暴怒而扭曲、如同修罗般的俊美脸庞。

“他以为他是谁？！一个茹毛饮血的蛮夷！也配觊觎孤的……”

李承鄞的话硬生生顿住，眼中血色翻涌。

“他说！他不仅要得到姜保宁的人！”

周明德被勒得翻白眼，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出他偷听到的最致命的话语，“他……他还说！等娶了姜保宁……把她带回草原……用她的才智……辅佐他……他…就能……就能…”

周明德剧烈地咳嗽着，在李承鄞几乎要将他捏碎的目光逼视下，终于吐出了那石破天惊的野心：

“他就能……逐鹿中原！问鼎天下！他说……姜保宁……就是他打开中原大门的钥匙！是他未来……皇后！”

“问鼎天下？皇后？！”

李承鄞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咔嚓！”一声脆响！

周明德被李承鄞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

他的一条胳膊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断了。

剧痛让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但李承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站在那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玄色的衣袍无风自动。

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

刑部尚书和裴琰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如此失态，如此……恐怖。

良久，李承鄞缓缓转过身。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承载着千钧之重。

他走到裴琰面前，目光落在托盘上那枚狼头金戒指上。

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枚戒指。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钥匙？皇后？逐鹿中原？”

李承鄞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刚才的咆哮更令人心悸。他轻轻摩挲着戒指上那两颗幽绿的狼眼宝石，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

突然！

“砰！”一声闷响！

那枚坚硬的金戒指，在李承鄞修长的手指间，如同泥捏的一般，被硬生生捏成了一团扭曲变形的废金属！幽绿的宝石碎裂，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刑部尚书倒抽一口冷气，裴琰的瞳孔也猛地一缩。

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和……恨意！

李承鄞松开手，任由那团废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沾染的金属碎屑和宝石粉末，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瘫在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周明德。那目光，平静得可怕。

“你，很好。”李承鄞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把该说的，都说了。”

他不再看周明德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转身，对刑部尚书淡淡道：“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他现在唯一的“价值”，大概就是作为一个活着的、能开口的“证据”。

冯建斌作揖道“是！

监房外，守卫森严更胜以往。

不仅门口守着四名气息沉凝、目光如电的东宫禁军高手，连走廊两端巡逻的刑部狱卒也换成了太子卫率的精锐。

回到东宫之后，李承鄞并未休息。

他站在书案前，目光落在摊开的北境边防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北狄王庭的位置。周明德的供词，如同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

“周明德，还不能死。”

李承鄞的声音冰冷，打破了书房的寂静。他抬起头，看向侍立一旁的裴琰。

“他是钉死耶律衡凛最直接的钉子！他的供状，就是撕开北狄伪善面具、将其狼子野心公之于众的利刃！更是……保宁清誉最有力的屏障！”

“是，殿下。”裴琰躬身，神色凝重

“刑部大牢已如铁桶。地字甲号监内外，皆是我们的人。周明德的饮食由专人负责，入口之物皆需试毒。另外……”

裴琰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根据影卫最新密报，北狄驿馆那边，似乎有异动。他们埋得很深的那颗‘钉子’——兵部那位，刚刚有异常举动。”

“哦？”

李承鄞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来，我们的‘客人’，终于忍不住要来自投罗网了。盯紧那个‘影子’，看他如何动作。另外，传令刑部大牢，今夜……可以‘松懈’一点，给我们的‘客人’留条‘路’进去。”

“松懈？”

裴琰瞬间明白了李承鄞的意图，引蛇出洞，瓮中捉鳖！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