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引 第18章 约定

“小姐，小厨房做了桂圆银耳羹，燕窝是今日宫里新赐下的，您进一些吧。

姜保宁按了按太阳穴说：“烦得很，自从定了亲，每日都有无限的事情。

“小姐马上就是太子妃了，事情繁多也属正常，毕竟是国婚，隆重些也是应当的。

“我在那待了十五年，日后就要在那种灰暗的地方待一辈子了，太子妃虽是荣耀，我不喜欢他，父亲却倾族之力为我添妆，才不能让皇家轻看了我，只是可惜我没了娘，无人为我打算。

“小姐过于哀伤了，在宫里，有太后娘娘在，谁敢轻看了您去？

“话虽如此，但我总是不安。

她用银匙搅了搅粥，才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送到姜保宁嘴边。

“小姐切莫想太多，不然伤了身子，新熬的羹汤，小姐喝一口吧。

姜保宁尝了一口，蹙眉：“小厨房又不得力了，今日的羹汤那么甜口。

情客心里一紧，忙放下碗，屈膝行礼：“小姐恕罪，奴婢这就去惩戒那些个下贱胚子！

“罢了，让他们注意就是了。

情客笑道：“小姐宽宏大量，倒是便宜了他们。

姜保宁以茶碗掩面，说：“我怎么最近听闻少卿的课业没精进，倒是在家躲懒呢？

“最近老爷忙于应酬，说女儿家读书总是没用，便停了二小姐的课业。

她一掌拍在案上，说：“荒唐，父亲真是老糊涂了，我没读书吗？凭什么不让少卿读书，古有班昭续写汉书，花木兰从军，哪个不是女儿家？况且“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女子安身立命，又不是只有嫁人一条出路，少卿虽是庶女，但依然是好好的女儿家，读书怎么了？况且她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嫁人不是什么要紧事。

“小姐息怒，老爷或许有苦衷呢？

姜保宁沉默着。

“往日我不在家，不知少卿过了多久这样的日子。

“我累了，就说我说的，即日起让少卿去国子学吧。

姜保宁望着这将军府，一个她也没有住过多少时日的“家”。

母亲红颜薄命，父亲自私虚伪。

但这里是母亲住过的地方，有家的感觉。

皇宫太过规矩，将军府太过陌生。

“母亲，宁儿要嫁人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十几年前，她母亲还是爱玩爱闹的小姑娘，在这个将军府种过什么花，吃过什么吃食，喜欢玩些什么。

一切繁花落尽，人生不可重来。

【三日后】

李允贤大步流星地走上太和殿，把奏折重重的摔在地上说：“诸卿，可知晓了谢安边关遇刺一事？

李承稷作揖道：“回父皇，昨晚儿臣与薛国公和陆尚书得到消息，儿臣觉得应诏太医署剖验兵部近三月所出药剂，调钦天监查七星血痕与紫微垣异动。

李允贤回眸，眼神凌厉“哦？不愧是朕的太子，都替朕想到了绝佳之策。

“你们都可知道此消息啊？

群臣作揖道：“是。

他走下台去，抬手一个巴掌上去。

啪

“如今你们那么早就认这个不孝子为主了吗？上呈给朕的奏疏，竟然人尽皆知。

“臣等不敢。

“好...好得很！

李允贤怒极反笑，手指突然钳住李承稷下颌。

“李承稷！你可还记得朕教过你什么？

烛火在龟鹤连枝灯上摇曳，将李承稷的影子拉长在太和殿的椒墙。

脸上残留的巴掌印让记忆回到了宣仁二十七年，那年 他七岁。

“承稷，父王冒天下之大不违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们父子有朝一日可以承接社稷。

记忆里的沉香袅袅升起，李允贤执着他七岁的小手，写道：“做事像这墨锭，松烟凝于千锤百炼，落纸却须润物无声。

宫檐铁马发出碎玉声响，恍惚又回到及冠那日的兴庆宫。

皇祖将赤绶玉组佩系在他腰间时，掌心滚烫的温度穿透朝服：\"记住，珍珠帘可以遮挡风雨，也会蒙蔽双目。

可，往事如过眼云烟，往日的慈父也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帝王。

李承稷眼里布满了委屈与坚韧，低下头说：“儿臣知错。

李允贤冷眼看着他“权，朕可以给，你不能要。

说罢，他理了理袖子，说：“朕也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人，去宗庙思过半个月，让你知道什么尊卑有序！

李承稷捂着脸颊说：“是。

“诸卿畅所欲言，来人，把这个孽障带下去。

两名羽林卫铁塔般矗立，左首那人铁钳似的扣住太子右肩，右首则拽住他后领。

他们凑在李承稷耳边说：“殿下，别为难奴才。

在被拖出殿门的瞬间，太子用尽全身力气，脖颈拼命后仰，视线扫过满朝文武。他的眼神从惊愕的文臣，到低头不语的武将，一一掠过。

“陛下，谢将军遇刺一案，需交由刑部彻查，朝中有人刺杀能臣，其心昭然若揭。

“那是自然，勇毅侯你身经百战，也知这其中的利害。

“传朕口谕：刺杀一案务必追根溯源，揪出幕后主谋！限刑部十日内查明真相，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若有懈怠渎职，欺瞒朕躬者，定以同罪论处！

“下朝。

龙椅上，李允贤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朱漆屏风后，朝臣们紧绷的神经便陡然松弛，压抑许久的议论声如潮水般瞬间爆发。

“陛下，今日怎么动那么大气？

“听闻谢将军此次被刺，和西北战事的军饷有关。

另一人皱着眉头，谨慎地环顾四周，小声回应：“这话可不能乱说！但无风不起浪，若真如此，此案背后的势力，恐怕……”

勇毅侯裴承敬犹豫片刻，缓缓开口：“诸位，谢将军被刺，牵扯甚广。咱们说话做事，还是谨慎为好，切不可被有心之人利用。”

“是啊，倒是侯爷提醒我们了。

随着朝臣们陆续走出太和殿，深秋的寒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殿内的闷热，却未能平息众人心中的波澜。

【慈宁宫】

“太后娘娘，尚服局来人说问姜小姐的嫁衣式样，他们着手绣了。

“又不是没有先例，尚服局按着规矩办就是了。

容霜回答道：“是，但尚服局怕行差踏错，送来了设计图。

崔韫笙打开图纸，上面写着四个字【东宫凰仪】

她看完点点头：“嗯，符合仪制，不过还素雅了些。

容霜笑着说：“是，谁能跟娘娘比啊…您的婚礼可是盛极一时呢。

“贫嘴！保宁的嫁妆可备了？

容霜回答道：“大将军备了些，也只有寻常贵女之数。

“备了些什么？

“绫罗襦裙十套，宫绦、披帛各二十条，云头锦履十双，点翠发簪十支，玉制步摇五支，翡翠项链一条，金镶宝石项圈一个，羊脂玉手镯两对。

崔韫笙翻了个白眼说：“真够混账！这点儿不够打点奴才的呢？

“娘娘息怒，姜大人许是还需要些时间，娘娘切勿动气，最近英王的孙女最近要大婚了，英王上书说要以郡主之礼出嫁。

“你那么说哀家倒想起来了，按例保宁也是郡主。

“快快拿纸笔来，哀家给保宁拟个名字。

最后便是“瑞翎”

“娘娘所拟果然是好名字！瑞翎之义祥瑞，“翎”本意是鸟羽，寓意郡主如拥有祥瑞之羽的凤凰神鸟。

“好了，送到勤政殿去。

“是。

【坤宁宫】

叶妙音坐在案前看书，忽然丫头们来报：“皇后娘娘，容霜姑姑和姜小姐来了。

“快请。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叶妙音冷着脸：“免礼，姑姑远道而来，母后定是有所吩咐。

容霜摸了摸珠钗：“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不过太后娘娘今日突然想起来，英王的外孙女成婚之事，决意给姜小姐郡主之位，以公主之仪出嫁。

“母后还真是爱屋及乌啊…

容霜慈爱地看着她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后娘娘心怀大爱，故亲之所爱其子也，必思及于久远。

“姜小姐您正值年少，奈家人身体不佳，才要好好操办，风风光光地，这样长公主在天之灵，才得以安息。

“母后说的是。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托奴才拿来了太子妃殿下大婚的嫁衣图，请您过目，若可，便交由尚服局，务必小心谨慎，不得出一点差错。

“太后娘娘还说，您是后宫之主，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这等儿孙嫁人之事，倒是辛苦您了。

叶妙音笑了笑：“这有什么！快呈上来与本宫看看。

说罢，雪梅走下台去，向容霜作了作揖：“辛苦姑姑。

雪梅接过图纸，呈到叶皇后面前。

“皇后娘娘安，翊王来请安。

叶妙音皱皱眉头：“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罢了请进来吧。

叶妙音端详着图纸，整体端庄大气，袖型宽大，奢华富贵，勾勒出优雅身姿。

“儿臣给母后请安。

“免了。

叶妙音笑着说道：“你瞧瞧，可真是母后挑出来的，果真是雍容华贵，堪称绝妙之物。

李承鄞瞟了一眼身着紫色宫装的姜保宁，嘴角上扬。

“龙凤呈祥，好兆头，本宫很满意”

吩咐雪梅：“去送给尚服局，好生置办，罢了了先拿来坤宁宫给本宫过目。

李承鄞忍不住发问：“这是何物？

“傻小子，这是你宁妹妹的嫁衣。

他手中把玩的玉佩“啪嗒”一声掉落：“那…真是恭喜了。

“傻小子，话都不会说了。

雪梅走上来说：“娘娘，到时辰了，可传午膳？

“保宁，今日和承鄞一起陪本宫用膳可好？

“臣女自然愿意。

门口小太监得令，一路小跑，口中高声传呼：“皇后娘娘传膳——”

两队整齐的宦官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都稳稳托着描金漆盘，上面覆盖着明黄绸缎，随后小心翼翼地揭开漆盘上的绸缎，一道道珍馐美馔呈现在众人眼前。

雪梅说道：“娘娘，奴才们早已在殿外试过针了，您放心享用。

“快些动筷子，别拘着。

李承鄞玩笑似的：“可能宁妹妹还没习惯如此丰厚的菜肴吧。

“你惯会打趣我的，如今越大了这嘴说话愈发不中听了。

少女明眸皓齿，眼神还有一丝娇嗔。

“皇后娘娘～您要为宁儿做主啊！

“可不准胡闹了！愈发没规矩了。

她脑袋一歪，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排珍珠般的牙齿，眼睛弯成两轮月牙，眉梢高高扬起，像灵动的小燕子。

“罢了罢了，你们快吃吧，再这样本宫真的恼了。

李承鄞拖着衣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球放在她盘中：“尝尝，这个往往是上等，别的都是荤腥堆砌出来的，毫无味道。

她眉眼含笑，低垂眼眸，轻轻咬下一口，她用手帕轻拭嘴角，声音软糯：“王爷费心。却是极好”

雪梅情客和时恩都端上来了漱玉盏。

众人掩面漱口之后，又进了些龙井茶。

“在本宫这可淘气够了？

“母后偏心，她在这就是天伦之乐，我在这就是淘气了？

“好了，母后不偏心，以后她也是要唤我母后的，你们都去罢，你带着保宁去看看你太子哥哥，日日闷在东宫里，也不知道出来走走。

“那便罢了。

二人作揖后，便告辞了。

两人走出坤宁宫，姜保宁忍不住说道：“你就那么想跟我拌嘴！

李承鄞按兵不动，沿着小道走到了一个偏僻的竹林。

他吩咐时恩：“你先回去。

“是。

姜保宁看着头上的牌匾：紫竹林。

“来这做甚？

暮色中的紫竹泛着光泽，着裙裾疾走，绣鞋碾过满地竹箨，玉镯在腕间泠泠作响。

李承鄞猛地回头，拽过她身上的披帛。

“皇嫂，好久不见。

腕间一紧已被拽进怀里，他滚烫的掌心贴着她腕上脉搏。

“大婚在即，按规矩，本宫是太子妃，未婚夫妻当避嫌七丈，何况是外男，李承鄞！你这样便失了体统

竹风掠过他腰间玉璏，卷来沉水香混着铁锈气。

“呵！那个破规矩圈不住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姜小姐国色天香，怎么不让人倾慕了？

他瞟到她白皙手腕上与她今日衣裳相配的紫玉镯，一把抽了过来。

“玉镯还我”

她伸手去够他掌中那抹莹紫，却被他反手扣住腕子。

李承鄞的拇指正正压住她跳动的血脉，像按住一只垂死的蝶。

“他给的？本王说过让你等着我，就是不听，他能像本王一样纵着你吗？

“时间不等人。

“行，你就是仗着本王…

“你喜欢我。

她话音未折在喉间，李承鄞愣住了，半晌过后忽然俯身掐住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垂。

“你竟然都知道，为何要故意气我？跟他如此亲密？

“他是我的未来丈夫，跟他亲密怎么不可以？你倒是又争又抢…

李承鄞一时语塞，远处宫灯晃动的光影里，他玄色中衣领缘突然松脱寸许，露出喉结下新月状的疤。

姜保宁忍不住想上前摩挲它，却只是关切的问：“这何处的疤？怎么了？

“前些日子的。

姜保宁鬼使神差伸手去触，却在半空被铁钳般的手掌擒住。

“那么关心我啊？嗯？

姜保宁嘴硬说：“没有。

竹涛声里忽然掺进玉佩叩击声，李承鄞闻言却变本加厉将人困在胸膛之间。

风掠过带着露气的草叶，十二岁的阿绫缩在太湖石后的野蒿丛里，指尖无意识揪着缠枝莲纹的袖口。

“本王明白了，你也在乎本王，这段时间呐好好在昭鸾宫待着，准备嫁给我吧。

姜保宁挑眉看他：“你哪来的自信？

李承鄞环臂十分宠溺的看着她：“你想要的他能给你吗？他会不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吗？他能让你漂亮的眼睛不再流眼泪吗？他能做到吗？我都可以。

“当然，我也能确保你会爱上我。

他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滚动的喉结暴露了他的心事。

因为他是真的喜欢她。

姜保宁佯装不在意，但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我知道你嫉妒，杀了他的心都有吧。

他忽然扣住姜保宁的腰肢，镶满东珠的礼带应声而断。

蒿草沙沙声中，阿绫死死咬住下唇，她慌忙捂住嘴。

“怎么不说了？继续啊。

姜保宁转过头：“宫外的老道说我天生凤命却不长寿，一般人可娶不了我。

竹林的风猛烈掠过，把她披在身上的斗篷吹落在地，紫色宫装如薄纱一般，略显单薄，项上的珠链增添了一丝韵味。

“若你是天生凤命，那我就是真龙天子。

夜风寒凉刺得她浑身战栗，他解下外衣披在她的肩上说：“你想要的，都给你。

姜保宁脸上不禁染上绯色，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

“只不过…

姜保宁不禁疑惑道：“什么？

“我想见你的时候，你要来。

姜保宁听后向前逼近，问道：“你是不是调查我很久了？

“是，从我五岁你出生，我十岁你我相识开始，你我生命里的红线便剪不断了。

说罢，他摘下腰间金牌：“姜小姐，有了此牌，你在翊王府可畅通无阻。

他凑近在她耳边说：你想要的都归你，前提是，你的心要属于我。

两人相视一笑，他的手停驻在她腰间，愈发长久，好似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