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引 第106章 封赏

【紫宸殿·荣耀与暗流】

承天门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震天的喧嚣与漫天的红绸。

肃穆的宫道两旁，金甲侍卫如雕塑般挺立，唯有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

谢安与姜晏珩在引路内侍的带领下，穿过重重宫阙，走向紫宸殿。

谢安步履沉稳，玄色常服衬得他眉宇间的沧桑与释然更重几分。

姜晏珩紧随其后，一身银甲未卸，在幽深的宫道中依旧折射着冷冽的光芒。

内衬的赤红战袍在甲叶缝隙间若隐若现，玄色披风内里的炽红随着步伐微微翻涌。

他束着高马尾，墨发利落，年轻的脸上，大胜归来的意气风发在皇权的威压下稍稍内敛，化为一种沉稳的锐利，目光沉静地扫过两旁森严的仪仗。

紫宸殿内，庄严肃穆。

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两侧，笏板如林，鸦雀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沉水香的清冽与一种无形的压力。

九龙御座之上，李允贤端坐，身着赤黄常服，丹陛之下太子李承鄞身着玄色蟒袍，看着姜晏珩流露出期许和赞赏。

“臣，镇北大将军、灵州道行军大总管谢安——”

“臣，云麾将军、先锋总管姜晏珩——”

“奉旨凯旋，叩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在御阶之下，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声音清朗，响彻大殿。

“平身！”

李允贤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目光在姜晏珩身上停留得尤其久，那份激赏毫不掩饰，“二位爱卿远征辛苦！此战之功，解朕西北之忧，壮我澧朝国威！快快平身！”

“谢陛下！”

谢安与姜晏珩起身。

李允贤的目光扫过殿中，最终落在武将班列最前方的一位重臣身上——他身着紫色官袍，腰佩金鱼袋，正是当朝一品大将军、执掌京畿兵权、姜晏珩名义上的父亲——姜烨。

“姜卿！”

李允贤朗声开口，声音中带着笑意，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你教子有方啊！晏珩此战，临危受命，锐不可当，阵斩敌酋，溃其精锐，一举定乾坤！*圣旨所言‘封狼居胥之志初显，饮马瀚海之功已成’，实至名归！少年英雄，国之干城！此乃你姜氏之荣，亦是我大唐之幸！朕心甚慰！”

姜烨立刻出列，深深躬身，声音沉稳如铁，听不出丝毫波澜：“陛下谬赞！犬子侥幸立此微功，全赖陛下洪福齐天，谢帅运筹帷幄，将士用命效死！臣身为武将，教导其忠君报国，分所当为，不敢居功！”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又转向谢安：“谢卿！”

谢安连忙再次躬身：“臣在！”

“老帅持重，力拒强虏于金山，稳持战局，功莫大焉！若无谢卿坐镇中军，砥柱中流，何来晏珩破局之机？此战首功，当属谢卿调度有方！”

“臣惶恐！此皆陛下天威，将士用命，臣不过恪尽职守！” 谢安声音带着老臣的沉稳与谦逊。

“镇北大将军谢安，忠勇无双，智略超群，统帅三军，威震朔方。今特晋封为定远侯，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黄金万两，锦缎千匹，良田万亩。另赐朱雀大街府邸一座，以彰其功。

世袭罔替，更是皇恩浩荡。

谢安心中一震，再次叩首：\"臣，谢主隆恩！\"

李允贤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了太师谢崇钧。

他面容俊朗，眉眼间自有一股清贵从容的风仪。

“谢太师” 李允贤的声音依旧温和。

“臣在。” 谢崇钧出列，躬身行礼，姿态优雅从容，声音清朗悦耳。

“你身为太师，肱骨之臣，辅佐朕躬，夙夜匪懈。朕观谢氏一族，”

李允贤的目光在谢安和谢崇钧之间流转，意味深长，“谢太师忠勤体国；武有谢安，镇边陲，破强虏，功勋卓着！实乃我澧朝肱骨，社稷之幸！谢氏一门忠良，朕心甚慰！”

谢崇钧深深一揖，声音平稳无波：“陛下隆恩！臣与堂侄谢安，皆食君之禄，分所当为。谢家上下，唯知忠君报国，鞠躬尽瘁，不敢有负圣恩！”

他姿态恭谨，言辞恳切，那份世家子弟的修养与城府展露无遗。

然而，当他直起身，目光无意间掠过御阶下那银甲红焰、挺拔如松的少年身影时，眼底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

那是骄傲、是欣慰、是刻骨的思念，更是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深埋心底的苦涩与遗憾！他的儿子，他血脉相连的骨肉，近在咫尺，功成名就，光芒万丈，他却只能以“臣”的身份，遥遥相望。

这份煎熬，如同钝刀割心。但他面上，依旧是一片温润如玉的平静。

李允贤似乎并未察觉这无声的暗流，他笑容满面地看向今日最耀眼的星辰：“姜晏珩！”

“臣在！”

姜晏珩上前一步，银甲铿锵，高马尾垂落肩侧，年轻的面庞上洋溢着无可抑制的意气风发。

他躬身抱拳，姿态恭敬而不失少年锐气。

“卿年方弱冠，便立此不世奇功！勇冠三军，智勇双全，扬我国威于万里之外！朕心甚喜！”

李允贤的声音带着由衷的赞赏，“朕曾言，待卿凯旋，必当厚赏！今赐卿：

晋封正三品冠军大将军！

授上柱国勋！赐官兵部尚书

赐永业田三千亩，食邑八百户！

赐黄金千两，绢帛万匹！

赐御马十匹，宝甲一副！

赐朱雀大街甲第府邸一座！

另赐丹书铁券，许卿后世子孙承袭恩荣！

姜晏珩深吸一口气，压下澎湃的心潮，再次单膝跪地，声音清越洪亮，带着少年将军特有的昂扬与坚定，响彻整个紫宸殿：

“臣！姜晏珩！叩谢陛下天恩！”

他俯首，额头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银盔的红翎垂落。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蒙陛下不弃，委以先锋之任，幸赖天威，将士用命，侥幸立此微功！陛下厚赐，臣愧不敢当！惟愿以此残躯，永为陛下手中之剑，澧朝疆域之盾！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紫宸殿内，一片寂静。唯有少年将军的誓言余音袅袅。

皇帝李允贤看着阶下英姿勃发、锐气无双的外甥兼爱将，龙颜大悦，抚掌而笑：“好！好一个‘永为朕手中之剑，澧朝疆域之盾’！朕得此良将，大唐幸甚！众卿当以晏珩为楷模，精忠报国！”

“陛下圣明！恭贺冠军大将军！” 群臣齐声唱和，声浪如潮。

在这片歌功颂德的声浪中，姜烨面无表情，只是握着笏板的手指又紧了几分。

谢崇钧垂着眼睑，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愫，唯有唇角一丝几不可察的、既欣慰又苦涩的弧度，一闪而逝。

谢安则微微颔首，看着意气风发的姜晏珩，眼中既有对后辈的赞赏，也有一丝老将看尽浮沉的淡然。

盛大的封赏落下帷幕，紫宸殿内，荣耀的光辉之下，权力的暗流与情感的纠葛，仍在无声地流淌。

朝会的庄严肃穆被厚重的宫门隔绝在外。圣宸宫东暖阁内，龙涎香在错金螭兽香炉中袅袅升腾，氤氲出一室暖融。

皇帝李允贤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仪，只着一身常服，随意地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脸上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笑意，看着下首恭敬却不失亲近的外甥姜晏珩。

“好，好啊！不愧是我李家的血脉，这趟边关历练，没给舅舅丢脸！”

李允贤亲自将一盏温热的茶推至姜晏珩面前，声音里满是赞许与骄傲。

姜晏珩微微躬身，年轻的脸上虽带着风霜磨砺出的沉稳，但眼底对亲人的孺慕清晰可见：“陛下谬赞，为国效力，是臣的本分。”

“私下里，叫舅舅便是。”

李允贤摆摆手，语气更添亲近。

姜晏珩从善如流，再次开口时，那份属于武将的刚硬线条柔和了许多：“舅舅，太后她老人家……凤体可还安泰？还有保宁……”

提到妹妹的名字时，他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急切和温柔。

“都好，都好！”

李允贤笑起来，带着几分怀念，“母后精神矍铄，时常念叨你呢。至于保宁那丫头……”他眼中闪过促狭的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从小就是个泼猴儿性子，最喜黏着你闹腾。要是知道你立了功要回来，宫里宫外，怕是早被她翻腾了好几遍，就盼着见你这个哥哥呢！这会儿指不定怎么翘首以盼！”

听到妹妹安好且依旧活泼，姜晏珩紧抿的唇角终于彻底放松，漾开一个极浅却真切的弧度，他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个记忆中粉雕玉琢、总爱拽着他衣角的小人儿雀跃的模样。

略一沉吟，姜晏珩再次开口，带着几分斟酌：“舅舅恩典，赐下府邸，晏珩感激不尽。只是……”

他抬眼，目光恳切，“晏珩年方弱冠，便开府独居，是否……太早了些？且那宅子离宫城如此之近，倒显得刻意。晏珩斗胆，恳请舅舅暂且将府邸搁置，容晏珩再历练几年，待年岁稍长，再另行开府不迟。”

他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藏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私心——那座御赐的府邸再好，此刻也比不上能离妹妹近些，能多陪陪那个自小就爱缠着他的小人儿。

刚刚归家，他只想多在家人身边待着。

李允贤是何等人物，看着外甥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期待，心中了然。

他这外甥，战场上杀伐果断，对着至亲之人，尤其是那个宝贝妹妹，却是一片赤诚的柔软。他朗声一笑，带着纵容：“你这孩子，心思倒是细。也罢，府邸就暂且记下，何时想搬了，跟内侍省说一声便是。横竖你爹娘府上宽敞，多你一个不多，保宁那丫头怕是巴不得你住回去呢！”

又说了些体己话，叮嘱他好生休养，李允贤便催促道：“好了，快些回府去吧。你爹娘怕是等急了，你那好妹妹……”

他笑着摇摇头，“再等不到你，怕是要把房顶掀了。”

姜晏珩起身，郑重行了一礼：“谢舅舅体恤，晏珩告退。”

朱红的宫门缓缓开启，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倾泻而下，照亮了汉白玉的台阶。

姜晏珩刚步出威严的宫门，一道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那人身着玄色四爪蟒袍，身姿挺拔如松，正是新晋的太子——李承鄞。

“晏珩！”李承鄞迎上一步，脸上绽开爽朗的笑容，瞬间冲淡了那份沉静，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好久不见！”

见到昔日并肩的好友，姜晏珩眼中的笑意瞬间变得明亮而纯粹，仿佛卸下了所有心防。

他大步上前，目光落在李承鄞那身明晃晃的太子服饰上，语气带着由衷的欣喜和几分调侃：“承鄞！真当上太子了？”

他用力拍了拍李承鄞的肩膀，动作间是熟稔无比的亲昵。

李承鄞坦然受之，笑容不减：“嗯，是了。”

“好！”

姜晏珩笑容更盛，眼中是纯粹的欣慰，“得偿所愿就好。我这一去经年，如今回来，只觉得这上京城……”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故土的气息都纳入肺腑，“连风都是暖的，真好！”

李承鄞看着他脸上毫不作伪的喜悦，眼神微动，随即也笑道：“可不是么。快别在这儿感慨了，赶紧回府看看是正经！你再不回去……”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几分促狭，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情绪，“你那好妹妹保宁，怕是要把整个姜府都给闹翻天了！那小丫头自你走后，可没少念叨你。”

“保宁……”

姜晏珩重复着这个名字，方才在殿内被强压下的思念瞬间汹涌。他眼神变得格外柔和，带着一丝恍惚，“是啊，好久没见她了，走的时候，她还那么小一团，跟在我后面‘哥哥’、‘哥哥’地叫……”

他仿佛陷入了回忆，随即又带着期待问道，“她……长大了吧？”

李承鄞看着他脸上纯粹为妹妹而生的温柔，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面上笑容依旧：“自然是长大了，不过嘛……”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带着点戏谑，“那份闹腾劲儿，怕是只增不减。快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互道珍重。姜晏珩翻身上马，动作矫健利落，归心似箭。他对着李承鄞最后拱了拱手，朗声道：“太子殿下，臣先告退！”

骏马扬蹄，带着一身征尘未洗却归家心切的年轻将军，朝着姜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阳光拉长了他挺拔的身影，也照亮了他眼中对即将见到至亲的无限期待。

李承鄞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阳光落在他泛黄的蟒袍上，却显得有些清冷。

他望着姜府的方向，眼神幽深难辨，半晌，才缓缓转身，独自一人走回了那巍峨宫阙的深深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