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奉天城在一种虚假的宁静中苏醒。陈峰一身半旧的灰布短褂,混在早起进城贩菜的农人队伍里,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城门口懒散的奉天省警备队士兵和偶尔趾高气扬走过的日本浪人。他肋下夹着一个不起眼的油纸包,里面是凭记忆绘制的柳条湖日军布防简图及标注了关键日期的字条。
昨夜在破庙里,老烟枪一边吧嗒着旱烟袋,一边忧心忡忡:“陈老弟,北大营那帮官老爷,鼻孔都翘到天上去了!你这图送过去,人家信不信两说,弄不好反把你当日本探子抓了!那619团的团长王铁山,可是荣参谋长(荣臻)的心腹,有名的‘不粘锅’!咱得想个稳妥法子。”
“没时间了,老哥。”陈峰的声音低沉而坚决,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过一条无形的铁路线,“柳条湖就是火药桶的引信。我直接找营连级的军官,最好是实战出身、有血性的。那个赵山河…你上次提过,他爹是山林队出身?”
“赵大炮?对!那小子脾气是冲,但讲义气,手里真见过血!他那个连,就在3营,离柳条湖最近!”老烟枪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可他那火爆性子,能听进去吗?万一他上头压着…”
“总要试试。他这条线不行,我们再想别的。”陈峰站起身,望向北大营方向,晨曦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这是最后的窗口期。”
同一时刻,林家大宅后院的书房内,气氛压抑。林世昌烦躁地踱步,手里捏着一张烫金请柬,是日本奉天商工会议所发来的“日中亲善联谊酒会”邀请。
“晚秋,你最近…是不是又和外面那些不稳妥的人有来往?”林世昌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盯着女儿,“教会医院的张护士长旁敲侧击问我,你是不是在打听…日本军营的事?”
林晚秋穿着素净的学生装,站在窗边,晨光给她姣好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眼神却异常坚定:“爹,不是不稳妥的人,是关心我们家园存亡的同胞!医院里接收的伤者,越来越多是被日本浪人无故殴打的百姓!他们演习的炮弹几次落在农田里,炸死炸伤无辜农民!这难道是我们该忍气吞声的吗?”
“糊涂!”林世昌低喝,带着商人的焦虑,“忍一时风平浪静!日本人在奉天势大,连少帅都…都主张克制!我们做生意的,求的是太平!你这般莽撞,万一被日本人盯上,牵连的是整个林家!那‘顺天时报’的记者,天天在商会转悠,你以为是干什么的?”他扬了扬手中的请柬,“今晚的酒会,你跟我去!露个脸,安安某些人的心!”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沉。她袖中正藏着半张从父亲书房废纸篓里翻出的、父亲与日本商会会长大岛川书信的草稿残页,上面提到了近期“特殊物资”的运输安排。她直觉这很重要,本想找机会交给陈峰。父亲的警告和今晚的酒会,让她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时间紧迫。
“爹,我…身体有些不舒服,酒会就不去了吧?”她试图推脱。
“不行!必须去!”林世昌斩钉截铁,“让管家给你备身得体的旗袍。记住,多看,多听,少说话!”他疲惫地挥挥手,示意女儿出去。
林晚秋退出书房,手心冰凉,那半张残页仿佛烙铁般烫手。她快步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心脏狂跳。怎么办?陈峰在哪里?情报必须送出去!她目光扫过书桌,看到一本摊开的《本草纲目》,一个念头闪过。她迅速研墨,用蝇头小楷在那半张残页的空白处写下几行字:
>“柳湖火起,十八夜危。父有难,酒会牵。盼援。秋。”
她将这至关重要的纸条小心地夹进《本草纲目》中“连翘”与“金银花”两味清热解毒药材的说明页之间。连翘,清热散结;金银花,解毒避秽——这是她与陈峰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之一,意指情况危急,需清除障碍(日本人的阴谋)。她叫来最信任的、老实巴交的厨房帮工刘婶,低声急促地吩咐:“刘婶,快!把这本医书送到城隍庙后街‘济世堂’药铺的李掌柜手里,就说…就说小姐要配一副清心祛火的方子,急用!一定要亲手交给李掌柜!快!”
刘婶虽不明就里,但见小姐神色前所未有的紧张,连连点头,抱着书匆匆从后门溜了出去。林晚秋靠在门后,听着刘婶远去的脚步声,手心全是冷汗。她知道“济世堂”是老烟枪的一个秘密联络点。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最快联系上陈峰的方式。
北大营,东北陆军第7旅619团驻地。营房是俄式红砖建筑,带着厚重的历史感,但训练场上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懈怠气息。士兵们大多穿着略显松垮的军服,进行着缺乏精气神的队列训练,刺刀术练习更像是应付差事。远处,几门老旧的克虏伯山炮静静趴在炮位上,炮衣上积着灰。
陈峰在老烟枪一个远房侄子(在营里当伙夫)的接应下,混进了军营。他被带到营部旁边一间简陋的休息室等待。墙上挂着“精诚团结”、“服从命令”的标语,显得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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