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像一把把冰冷的小刀,刮过奉天城以北数十里外那片荒芜的山林。时近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中旬,关外大地早已是银装素裹,呵气成冰。茂密的落叶松林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枝头,偶尔有耐寒的乌鸦掠过灰白色的天空,发出凄厉的啼鸣,更添了几分肃杀与苍凉。
在山坳深处,一处极其隐蔽的废弃炭窑里,几点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勉强驱散了些许严寒,也映照出几张疲惫而坚毅的面孔。
这里,就是陈峰和他那支小小的“铁血义勇队”临时的栖身之所。
炭窑内部空间不大,弥漫着柴火燃烧的烟味、潮湿的泥土气息,以及淡淡的、属于男人的汗味和枪油味。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简单的行李和为数不多的弹药箱,几支擦拭得锃亮的“汉阳造”步枪靠墙放着,枪托上的冻痕诉说着它们经历的风霜。
陈峰坐在靠近窑口的位置,身上裹着一件从日军尸体上扒下来的呢子大衣,但依然无法完全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他正就着火光,用一根烧黑的树枝,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勾勒着地图。他的动作很稳,眼神专注,仿佛外界的天寒地冻与他无关。那专注的神情,与他二十八岁的年龄有些不相称的沉稳,只有偶尔抬起眼,望向窑外风雪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属于另一个时代的、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知道历史本应如何书写。他知道此时的沈阳(奉天)早已完全沦陷,伪政权已然上台,而更大范围的、无序且悲壮的自发性抵抗正在东北大地此起彼伏,却又因缺乏组织和支援而大多昙花一现。他试图改变,哪怕只是微小的涟漪,但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蝴蝶效应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但当他亲眼目睹北大营的惨状,看到手无寸铁的同胞倒在日军的枪口下,那份“旁观者”的谨慎,便已被一种更为炽热的情感所取代——责任,以及愤怒。
“队长,哨位轮换好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窑内的寂静。说话的是赵山河。他原本是东北军第7旅的上尉连长,如今是这支义勇队的副队长兼军事主官。他身材魁梧,即使穿着臃肿的棉衣,也能看出骨架的粗大。脸上带着长期风吹日晒的粗糙,眼神里则混合着军人的悍勇和因上级不抵抗命令而积郁的愤懑。他对陈峰,从最初的怀疑,到如今近乎盲目的信服,是陈峰用一次次精准的判断和匪夷所思的战术赢来的。
“嗯,让兄弟们警醒点,虽然这里暂时安全,但佐藤那条老狗,鼻子灵得很。”陈峰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放心吧,队长,弟兄们都晓得厉害。”赵山河搓着手,凑到火堆旁取暖,压低声音道,“这鬼天气,小鬼子估计也懒得动弹。咱们抢来的那点粮食,省着点吃,还能撑个七八天。”
这时,炭窑深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晚秋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过来,碗里冒着微弱的热气。“陈大哥,赵大哥,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她的声音依旧轻柔,但那份属于富家千金的娇气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坚韧。她穿着厚实的棉袍,围着灰色的围巾,脸颊冻得微红,眼神却明亮而坚定。
她在教会学校学过的西医基础,在这里成了救命的技能。虽然药品极度匮乏,但她用煮沸的盐水清洗伤口,用能找到的草药简单处理炎症,已经数次将伤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看向陈峰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神秘、强大却又背负着巨大秘密的男人,早已在她心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谢谢。”陈峰接过碗,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分开。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任何细微的情感都显得格外珍贵,也格外沉重。
“晚秋妹子,辛苦你了。”赵山河接过另一碗水,咕咚喝了一大口,“这大冷天,伤员们咋样?”
“王老蔫的伤口没有继续恶化,算是稳定了。就是……就是小栓子还在发烧,说胡话,喊娘……”林晚秋的声音低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小栓子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家里人都死在日军进城那天的混乱中,他跟着队伍,是想报仇。
窑内的气氛瞬间更加沉闷。仇恨与悲伤,是这支队伍里每个人心头的烙印。
突然,窑口遮挡的厚重草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缝隙,一股凛冽的寒风灌入,随之钻进来一个瘦小精干的身影。他动作麻利地拍打着身上的积雪,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皱纹如同刀刻般的脸,正是老烟枪王福生。
“哎哟喂,这北风,刮得跟小鬼儿哭丧似的!”老烟枪嘴里哈着白气,凑到火堆边,先是警惕地看了眼窑外,然后才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兴奋,“队长,有肥羊的消息了!”
陈峰眼神一凝,放下手中的陶碗:“详细说。”
老烟枪从怀里摸索着,似乎想掏他的烟杆,但看了看这狭小的空间,又悻悻地缩回手,低声道:“我手底下一个小崽子,扮成要饭的,在离这儿三十里外的靠山屯一带转悠,发现了一条‘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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