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塔 第10章 娘亲的塔与山外的仙

银钱带来的实惠是立竿见影的。破旧的小屋换上了新的茅草顶，不再漏雨；孟大牛换上了儿子买回的新棉布衣裳，脸上多了久违的红光；米缸里是满满的粮食，灶房里挂起了腊肉。日子仿佛一下子从冰冷的寒冬，踏入了温饱有余的春日。

孟轩依旧每日进入塔内空间劳作。新买回的“凝露草”在井水的浇灌下，枯黄的叶片重新舒展，泛起莹莹绿意；那几颗“铁木”种子也已破土，长出黝黑坚硬的幼苗。空间里的动物们繁衍兴盛，尤其是兔群和锦鸡，数量渐增，使得空间愈发热闹，生机循环更加旺盛。塔灵的状态也越来越好，与孟轩交流时，意念清晰，甚至带上了几分孺慕之情。

然而，物质生活的改善，并未完全驱散孟轩心底深处的一丝怅惘。尤其是夜晚，当他握着那枚温润的小塔，看着父亲熟睡后日渐安详的面容，一种复杂的情绪便会悄然蔓延。

这改变一切的神奇小塔，是娘亲留下的。

娘亲……她到底是谁？她从哪里得到这座塔？她当年为何要离开？是迫不得已，还是……嫌弃这个家太过贫寒？

这些问题，如同细小的藤蔓，在孟轩心中悄然生长。他记得娘亲离开时的眼神，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他当时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如今想来，那绝不仅仅是抛弃。

“爹，”一日晚饭后，孟轩看着在灯下仔细擦拭新柴刀的父亲，轻声问道，“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大牛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油灯的灯花轻轻爆了一下，才沙哑地开口：“你娘……她是个很好的人。” 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怀念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那……娘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娘家……还有别人吗？”孟轩追问。

孟大牛抬起头，目光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很久以前：“你娘……她不是本地人。是十几年前，我从山里打猎时，在狼口下救回来的。她当时受了伤，记不清太多事，只说家乡遭了灾，逃难出来的。后来……她就跟了我。”

孟轩愣住了。他从未听爹提起过这些。娘亲，竟然是爹从山里救回来的？还失去了部分记忆？

“那……这塔……”孟轩忍不住摸向怀里。

孟大牛的目光落在儿子的小动作上，眼神复杂：“这塔，是你娘贴身戴着的。她醒来时就有。她说……这可能是她身世的唯一线索。她一直很珍视。半年前她离开，说是……说是想起了些什么，必须回去弄明白，了结一些事情。她留下这塔，是怕……是怕自己回不来，给你留个念想。”

原来如此！娘亲不是嫌弃贫寒而离开，她是去追寻自己的身世，去了结恩怨！她留下小塔，是怕自己遭遇不测，给儿子留下护身之物！

一股热流涌上孟轩的眼眶，他强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原来娘亲心里一直装着他们父子。

“爹，娘一定会回来的，对吗？”孟轩声音有些哽咽。

孟大牛重重地叹了口气，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嗯，会的。你娘……她不是普通人。这塔……你收好，千万别让外人看见。” 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孟轩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明白了，这小塔，恐怕牵扯着娘亲不凡的来历，也可能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就在孟轩沉浸在对母亲身世的猜测与担忧中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整个青石镇乃至周边村落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仙师要来收徒了！

据说是来自遥远而强大的“青云宗”的仙师，将会在十日之后，驾临青石镇，公开测试适龄孩童的“灵根”，选拔有缘者带入仙门，修行长生大道！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镇上顿时沸腾起来，家家户户议论纷纷，有适龄孩子的人家更是激动不已，翘首以盼。这意味着鱼跃龙门的机会！一旦被仙师选中，整个家族都将鸡犬升天！

连偏僻的小山村也感受到了这股热潮。村民们聚在村口，兴奋地谈论着，目光不时瞟向村里那几个年纪合适的孩子，其中，自然也包括刚刚年满六岁不久的孟轩。

“听说了吗？仙师啊！能飞天遁地的那种！”

“要是咱家娃能被选上，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孟家小子看着就机灵，说不定有戏？”

孟大牛听到消息，先是震惊，随后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他看向儿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仙门……那是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

而孟轩，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心中却涌起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大胆的念头！

仙师！修行！长生！

娘亲留下的这座神奇小塔，定然不是凡物！自己能与塔灵沟通，能用塔内灵物改善体质……这是不是说明，自己或许……也有那所谓的“灵根”？

如果……如果能被仙师选中，进入仙门修行，是不是就能拥有强大的力量？是不是就能有机会去寻找娘亲？去弄清楚这小塔的来历？去保护爹，过上好日子？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夜晚，他再次进入塔内空间。他将外界仙师收徒的消息告诉了塔灵。

塔灵沉默了片刻，意念传来，带着一丝好奇与不确定：【宗门……修行……主人，那些修士，确实拥有调动天地灵气的力量。如果你有灵根，能踏入仙途，或许……或许能更快地帮我恢复力量，甚至解开我身上的一些封印。】

【封印？】孟轩捕捉到了这个词。

【是的，主人。】塔灵的声音带着一丝迷茫，【我记忆残缺，只知道我似乎受损严重，有很多能力都被封印着。需要大量的能量和特殊的契机才能解开。修行者的灵气，或许是一种途径。】

孟轩的心跳加快了。连塔灵都认为这是一条路！

他走到玉井边，看着井水中自己愈发清晰、眼神坚定的倒影，又看了看这片生机勃勃的小世界。娘亲留下了希望的种子，而仙门收徒，或许就是让这种子破土而出的第一缕阳光。

他握紧了拳头。

十日后，青石镇，他一定要去！他要亲眼看一看，那山外的仙师，究竟是何等模样！他要测一测，自己是否拥有那踏入另一个世界的资格！

无论结果如何，这都将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而对娘亲的思念，对小塔来源的探究，则化作了推动他前行的无形力量!

十日之期，转瞬即逝。

这十天里，青石镇乃至周边百里区域，都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与期待之中。通往镇子的道路上，人流明显增多，多是带着适龄孩童的人家，衣衫或许褴褛，但眼中无不闪烁着期盼的光芒。镇上所有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连庙宇、祠堂甚至屋檐下都挤满了远道而来的人。

孟轩父子也提前一日来到了镇上，借住在与孟大牛相熟的王叔杂货铺后院。王叔看着孟轩，啧啧称赞：“大牛，你家轩子这半年个头窜得真快，眼神也亮，说不定真有仙缘！” 孟大牛只是憨厚地笑着，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中既有骄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测试之日，天刚蒙蒙亮，镇中心最大的广场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喧闹声、孩童的哭闹声、父母的叮嘱声混杂在一起，气氛热烈得几乎要点燃空气。

孟轩被父亲紧紧拉着，挤在人群中。他个子尚小，只能看到周围密密麻麻的人腿。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要沸腾的渴望。无数道目光，都聚焦在广场中央那座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

辰时正刻，就在人群躁动达到顶点时，天际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鹤唳！

刹那间，整个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仰头望去。

只见蔚蓝的天际，三个黑点由远及近，迅速放大。竟是三只神骏非凡的仙鹤！仙鹤羽翼洁白，姿态优雅，脖颈修长。更令人震撼的是，每只仙鹤的背上，都端坐着一个人影！

仙鹤振翅，缓缓降落在高台之上。狂风卷起，吹得台下众人衣袂翻飞，却无人顾得上整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高台上，三人飘然落地。为首者是一位身穿青色道袍、面容清癯、长须飘飘的中年道人，他目光平和，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仿佛与周围天地融为一体。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男的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女的容貌秀美，气质出尘，皆身着淡青色的弟子服饰，眼神中带着属于修行者的淡淡傲然与疏离。

“仙师！真的是仙师！”

“天啊，乘鹤而来！我亲眼见到了！”

台下爆发出震天的惊呼和议论，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甚至有人当场跪拜下去。

孟轩也看得心驰神摇，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激动、羡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向往。这就是仙师！御鹤飞行，超脱凡俗！他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青袍道人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贫道青云宗外门执事，玄云子。今日奉宗门之命，于此开设山门，检测适龄孩童灵根。年满六岁，未满十二岁者，可依次上台。灵根天成，强求不得，诸位稍安勿躁。”

声音落下，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但无数道目光更加炽热地投向台上那方半人高、通体莹白、刻满玄奥符文的“测灵玉碑”。

测试开始了。孩子们在宗门弟子的引导下，忐忑不安地依次走上高台，将手按在玉碑之上。

绝大多数时候，玉碑毫无反应。负责记录的年轻弟子便面无表情地宣布：“无灵根，下一位。” 孩子和家长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颓然下台，人群中便响起一片惋惜的叹息。

偶尔，玉碑会亮起微弱的光芒，通常是白色、黄色或绿色，代表着最普通常见的下品灵根。

“王小虎，下品土灵根！”

“李秀兰，下品水灵根！”

每当这时，台下便会爆发出羡慕的惊呼，那被念到名字的孩子和家长则欣喜若狂，仿佛一步登天。

孟轩的心也随着玉碑的明灭而起起伏伏。他紧张地看着，既期待又害怕。他看到狗娃上台，玉碑毫无反应，铁蛋也是。他看到邻村一个叫二妞的小姑娘，让玉碑亮起了柔和的绿光，成为了众人羡慕的焦点。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一阵骚动，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只见一队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人簇拥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缓缓走向高台。被簇拥在中央的，正是那个孟轩见过两次的身影——南宫飘雪！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缎衣裙，外罩一件浅碧色的纱衣，依旧梳着双丫髻，肌肤胜雪，眉眼如画。与周围激动、忐忑的人群不同，她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如水，仿佛眼前这万人空巷的盛况，与她并无太大关系。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与高贵，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又无比醒目。

“是南宫家的大小姐！”

“她肯定有灵根吧？听说南宫家祖上出过修士呢！”

在众人的议论和注视下，南宫飘雪步履从容地走上高台。

她甚至没有多看那玄云子执事一眼，径直走到测灵玉碑前，伸出白皙纤细的小手，轻轻按在了碑面上。

刹那间——

“嗡！”

测灵玉碑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冰蓝色光华！光芒强烈而纯净，仿佛一块万载寒冰被瞬间点亮，甚至隐隐有雪花状的虚影在光华周围盘旋飞舞！整个广场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高台上，一直面色平静的玄云子执事，眼中猛地爆射出精光，脸上首次露出了动容之色！他身后的两名年轻弟子，更是失声惊呼：

“天灵根！而且是变异的冰属性天灵根！”

“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

台下死寂片刻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天灵根！这意味着只要不夭折，未来几乎注定成为宗门核心，金丹可期，甚至有望元婴！

南宫飘雪缓缓收回手，玉碑光华渐敛。她对着玄云子执事微微屈膝一礼，动作优雅，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引起轰动的并非自己。

玄云子执事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语气温和了许多：“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可愿入我青云宗？”

“南宫飘雪。愿意。”女孩的声音清冷依旧。

“好！好！好！”玄云子连道三声好，亲自将她引到台侧等候，态度与对待之前那些下品灵根的孩子截然不同。

孟轩在台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南宫飘雪那耀眼的光芒，看着她引起的轰动，看着仙师对她露出的赞赏笑容……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羡慕吗？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他原本觉得，自己有了小塔，改善了家境，似乎拉近了一些与她的差距。但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的可能不仅仅是家世的鸿沟，更是仙凡的天堑。

她是天生的修仙奇才，万众瞩目。而自己呢？或许连让那玉碑亮起一丝微光的资格都没有。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忐忑，如同冰水般浇灭了他之前的激动和期待。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温热的小塔。

塔灵微弱的意念传来，带着鼓励：【主人，别怕。去试试。我有感觉，你……不一样的。】

孟大牛也感觉到了儿子的紧张，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轩儿，别怕，成不成，爹都在这。”

终于，轮到了孟轩这一批孩子。他深吸一口气，挣脱父亲的手，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那座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高台。他的脚步有些沉重，心跳如擂鼓。

他能成功吗？那冰冷的玉碑，会为他而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