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怪异,彭越乃问:“何为招安?”
张苍对曰:“本为反贼,其恶未彰,今上仁德,宽宥其罪,允其散众,有以封赏。”
彭越闻言愕然,继而大笑:“观尔亦为书生,何来如此羞躁之言?今日在此者,破家毁户,不得其生,聚而相争,皆为秦法所害也。害人而后言为贼,天理何在?言及仁德,而天下乱起,民不聊生,仁德何在?散众之说,更为滑稽,束手待毙而言予吾美事,欺吾三岁稚童乎?”
张苍亦不恼,乃言道:“敢问将军,曾闻昔日有事,有迟至者数,惟斩其后,何也?”
彭越哑然,辩曰:“有以约定,不至当责。”
张苍复笑:“‘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今迟至者众,惟一人就戮,何也?”
彭越赧然,对曰:“将兵之事,非书生可知,勿在聒噪。”
张苍乃敛容,对曰:“行伍之事,将军责吾不明,然秦法之事,将军可曾明了?害人者,非法也,惟人尔。因人而责法,譬如迟至而苛求尽诛也。将军以其为不然,何苛求人皆法者也?”
不待其言,张苍续曰:“法者,天下共尊者;人也,代法而行者。人行法,秦始得强,继而六国得壹;人枉法,民不得安而奋起,天下震荡。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之谓也。”
“今新皇得继,颁诏而更法,有以增益更替,并另诏招贤,开谏言路,以为警鉴。此贰年来,夙兴夜寐,欲平天下而安黔首,以图大治而求民乐。故昔日反者,纷纷有谅,转而奉力。”
“昔日李良,本伪赵将,拨乱反正,迷途知返;燕地栾布,因厌久战,帅军而反,燕地雀跃,往来呼应,今日燕地安而民皆颂其德。更有楚将英布,本已死罪,闻秦军有需而奉其技,训军有成而得免。”
“今日此来,亦为将军计。今梁地周边,已无其它,秦军得暇,非将军之利也。一日对抗,城池尽失,兵卒全走,纵得复归大泽,止及苟且,未得逞志也。若得招安,有以封赏,以将军之材,或可根立朝堂,配带印绶也。”
彭越闻其言,默然而思,良久乃曰:“项王英武,纵一时之败,恐不日复来,秦无宁日矣。且砀郡长刘季,吾常得见,宽贤长者,必能成事,秦承其乱,无力制吾,纵有不绥,巨泽自可安居,一时三刻,无得有事。以秦军奔波,何以常驻此地?何必散众求危,束手就缚也。”
张苍此时,尚未得项籍败亡而楚国覆灭之事,闻其言,思而问曰:“昔日巨鹿一役,项籍败亡而走,过半载而领兵归,上月再败,纵得归其巢穴,何日可复至?有此俩败,何民可募?何兵可使?无有精锐,何言胜秦?将军待其归,可乎?”
彭越哑然,复驳曰:“砀郡长刘季,长者仁心,唇亡齿寒,必有往救。”
张苍大笑不止,见彭越愕然,乃回曰:“将军可知刘长者,今日何在?”
见其摇头,乃续曰:“将军居梁地,刘季已至南阳酂县矣。俩者相隔数郡,数百里远。待秦军回返,居中而断,以何速反而驰援。劳师远征,兵家大忌,恐刘季不为也。”
彭越强言道:“秦人害吾,不能相忘,不愿仕秦。”
张苍亦敛容而言:“张楚陈胜,枭其首;赵王虎臣,为下弑;赵王歇,赵丞张耳,赵将陈余,押解咸阳;燕王韩广,燕将臧荼,为下所执,狼狈反京;齐王田儋,战死沙场,齐王田假,权臣驱逐,齐王田市,城破国亡,仓皇难逃。魏王魏咎,**而死。如此种种,将军三思。将军有志,其下亦皆如此乎?”
彭越闻言冷汗,思量而言:“纵得仕秦,亦得有众,否则宁死不从。”
张苍闻言,霁颜复开,笑曰:“欲得有众,惟有边军,战以沙场,其余无此可能。”
彭越驳曰:“栾布可安燕国,吾焉不得居梁?”
张苍回曰:“栾布居燕,兵止伍仟,以为治安,并不及战,亦曾诺言燕民,永不与战,守土自安。将军亦欲如此乎?”
彭越无得有驳,乃思而言曰:“吾需商于众人,异日再答郡守。”
张苍行礼,回曰:“今已八月,项籍之事,恐已有成,若咸阳得报,恐招安之事,可求而不可得也,望将军孰虑之。”
彭越敬诺,礼送张苍。
叁日后,彭越请见张苍,言以招安。梁地事定。
秦贰世(扶苏)贰年八月末,咸阳得报,项籍自刎,楚国覆灭,梁地彭越,率众归降,山东南部,皆已平复。闻得此言,秦皇扶苏,大为欣慰,召李信至陈郡,李左车至颍川郡,分攻南阳。至于彭越,精简其兵,以为精卒,伐韩王成,以为首功。
其年六七俩月,刘季收降南阳叛军,往复平复其郡,秦高武侯鳃及刘季同乡王陵来降。待得八月,诸事完毕,拥兵伍万,筹攻武关。
秦皇于六月已遣李良,领郡兵而驻武关,防御刘季。李良所领郡兵,为关内第二轮募兵所得。首批由李信统筹,习练八月(元年十一月至八月),支援章邯而走;自元年八月复征,至贰年六月,习练十月,虽同为拾万,然无名将教导,较之前首批,略有欠缺。李良亦明其理,分批驻守武、峣贰关,并不主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刘季数攻,不得能克。
至于九月初,项籍身死,楚国覆灭,彭越归降,自咸阳而传发天下,天下哗然,北境平定,惟余南方。南方为患者,今止刘季吴芮贰人矣。
攻不得克,同盟骤灭,孤木难支,刘季有以忧虑,召众臣相商。
待得其时,与刘季而攻武关者,将星如云,谋士如雨。文有萧何、张良、郦食其及王陵等。武有曹参、樊哙、周勃、灌婴、夏侯婴、靳歙(jin xi)、郦商、戚鳃等。将广而兵寡,颇有大材小用之嫌。
见刘季神情郁郁,愁眉不展,众人亦明其事。然半载时光,局势变幻如此,非人力可抗。
见众皆沉默,刘季遂示意张良,请其先言。
张良其人,瘦小若妇人,平素亦为淡然,见刘季示意,出声高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见众人转视,乃复言道:“项籍即非英雄,天下之人,尽失所望。天命之人,非沛公莫属。今之黎庶,惟能望者,沛公是也。昔日赤帝子斩白帝子之事,在座多有得见,当知天命所在,非人力能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