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融化的雪水混着泥浆,将山村的土路搅成一片污浊的泥塘。韩墨羽踩着湿滑的烂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口走去,背后的藤篓里是新采的几株还沾着露水的春笋和几块品相尚可的茯苓。篓子比往常轻了不少,但他肩头的分量却更重了。
丹田深处,那团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如同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种,时刻提醒着他自身发生的剧变。五感的敏锐远超从前,他能清晰闻到泥土深处蚯蚓翻动的土腥气,听到远处溪流淙淙中夹杂着细小鱼儿摆尾的微响。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从潮湿清冷的空气里,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活跃的“气感”,丝丝缕缕,带着草木萌发的生机。
这变化带来隐秘的喜悦,也带来更深的茫然。仙路何在?《长春功·引气篇》只告诉他如何引气,如何运转周天,却未告诉他下一步该走向何方。那枚带来一切的青铜片,依旧冰冷沉寂,除了那晚的异象,再无任何反应。他像一个骤然闯入陌生世界的盲人,空有力量,却不知方向。
村口的老槐树下,今日却比往常热闹了几分。一辆由两头健硕青骡拉着的、宽大结实的乌篷车停在泥泞的路边,车轮深深陷在泥里。车前站着两个人,与周遭粗布麻衣、满面风霜的村民截然不同。
其中一个身材矮胖,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酱色绸衫,腆着肚子,正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捂着口鼻,皱着眉嫌弃地打量着地上流淌的泥水,嘴里嘟嘟囔囔。他身后站着一位青袍人。
那青袍人身形颀长,约莫三十上下,面容普通,眉宇间却带着一种村民所没有的疏淡平静。一身青色布袍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和下摆却异常干净,不见半点泥星。腰间随意系着一条同色的布带,带子上挂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温润无瑕的白玉佩。他负手而立,目光淡淡扫过围拢过来的村民和他们带来的山货,眼神平静无波,既无倨傲,也无热切,仿佛只是在看一些无关紧要的石头草木。
“是城里来的仙师老爷!”有村人低声敬畏地说。
“收山货的,每年开春都来,那个穿绸子的钱管事,后面那个穿青袍的,才是真正的仙师老爷哩!”另一个见过世面的老农小声补充。
韩墨羽的心猛地一跳,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仙师!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传说中的人物!那青袍人身上,他感觉不到任何迫人的气势,甚至不如村中猎户彪悍,但他丹田深处那团微弱的暖意,却在对方目光扫过时,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流转起来!仿佛冰水遇到了微温,一种源自同类的、极其微弱的感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
他攥紧了藤篓的背带,粗糙的藤条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疼痛。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似乎放大了数倍,在耳边轰响。去不去?问不问?无数个念头在脑中激烈交战。村民们敬畏而好奇地围拢着,却无人敢贸然上前搭话,只将带来的山珍野味、兽皮药材堆放在钱管事面前。那青袍人只是偶尔扫一眼,大多时候目光飘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对眼前的交易似乎并不在意。
眼看那钱管事挑剔地扒拉着几块兽皮,似乎快要完成收购,青袍人也微微侧身,目光似要收回。一股强烈的冲动猛地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胆怯。错过这次,下一次仙踪出现,不知是何年何月!
韩墨羽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压下狂跳的心。他拨开前面两个看热闹的半大孩子,挤到人群最前面。在村民惊讶、不解甚至带着点看傻子的目光注视下,他径直走向那辆乌篷车,在离青袍人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那青袍人,带着山村少年特有的局促和生硬,却又无比清晰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仙…仙师大人,请…请问…”
青袍人转回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很淡,如同秋日无波的深潭,却带着一种洞彻的力量,仿佛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和强作镇定的皮囊,看到了他丹田深处那一点微弱的灵光。韩墨羽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山风刮过,脊背瞬间绷紧,手心全是冷汗。
“嗯?”青袍人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没有不耐,也无鼓励,平静得令人心慌。
韩墨羽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干涩,鼓起全身的力气,声音依旧发紧,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小子…小子侥幸引气入体,想…想寻一条路,敢问仙师大人,这…这仙路该往何处去?”
话音落下,周围瞬间安静了。连那正掂量着兽皮的钱管事也诧异地抬起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韩墨羽。村民们更是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
“引气入体?”青袍人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转瞬即逝。他上下重新打量了韩墨羽一眼,目光在他粗糙的双手、洗得发白的旧衣和那双因为紧张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考量:“小小山村,能自行引气入体,倒也算一分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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