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修仙全传 第23章 墨玉珠的“指点”

传功堂，白玉铺就的广场在枯骨岭凛冽的朔风里，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磨刀石。寒风呜咽着卷过，带着细碎的冰晶和枯叶碎屑，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空气清冽得刺肺，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一团冰冷的刀片，刮擦着脆弱的喉管。广场四周，由整块青玉雕琢而成的廊柱高耸，其上镌刻着繁复玄奥的符文，在晦暗的天光下流转着冰冷内敛的微光，无声地昭示着此地的庄严与森然壁垒。

韩墨羽佝偻着背，穿着一件单薄、洗得发白、袖口和肩膀处打着几块深色补丁的杂役灰袍，正机械地挥动着一把巨大的竹枝扫帚。扫帚粗糙的枝杈刮擦在冰冷坚硬的白玉石板上，发出“沙…沙…沙…” 单调而刺耳的声响，如同垂死者无力的呻吟。每一次挥扫，都带起一小片枯叶和冰屑的漩涡，旋起又落下。

他低着头，厚实破旧的棉帽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已不复之前的麻木与绝望，眼底深处藏着一簇新生的、微弱却执拗的火苗。炼气二层！丹田深处那团比之前凝实、旋转更显有力的气旋，正源源不断地将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输送到四肢百骸。力量感依旧稀薄，但足以驱散部分深入骨髓的寒冷，让冻僵的手指勉强活动。

更重要的是感知的变化。风不再是单纯的刺骨，他能隐约分辨出其中裹挟的、不同方向的气流涡旋；冰晶砸在脸上的轨迹似乎也慢了一丝；远处山峦轮廓在晦暗天光下的细微明暗差异，比以往清晰了一点点；甚至能捕捉到传功堂深处偶尔泄露出的、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如同沉眠巨兽的呼吸。

这就是炼气二层？韩墨羽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代价是惨烈的——经脉的刺痛感仍在，脏腑的隐痛在每一次深呼吸时都会提醒他突破时的凶险。但这点微末的提升，却是他用命、用血、用屈辱换来的！他死死攥着扫帚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点力量，在赵虎、王魁面前，依旧如同蝼蚁面对山岳，但至少……他不再是纯粹的“凡人”了。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清晰地穿透了寒风的呜咽，传入韩墨羽耳中。

声音来自传功堂侧殿那高大宽阔的回廊下。那里避开了广场上最凛冽的寒风，光线也稍好。几个身影立在那里，如同玉璧上精心雕琢的浮雕。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寒峰玉树，正是墨玉珠。她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质地如水似冰的月白法袍，衣袂在廊下微风中纹丝不动。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剔透的冰晶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衬得肌肤胜雪，眉眼清冷如画。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周身便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仿佛廊外的冰雪精魄所化。

她身边站着两名内门弟子。一男一女，皆气度不凡。男子身着宝蓝色锦袍，腰悬灵玉，面如冠玉，眉宇间带着一丝倨傲。女子则是一身鹅黄罗裙，身姿窈窕，容貌娇美，此刻正微微蹙着秀眉，红唇微嘟，似乎在抱怨着什么。

“墨师姐，”那黄裙女子声音娇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这‘流风回雪剑诀’的第三式‘飞雪穿云’，我总感觉灵力运转到手腕‘阳池穴’时，剑势就滞涩了，轻灵之意全无，反倒显得笨拙。师父说是我发力点不对，可我琢磨了许久……” 她手腕一翻，做了个虚握剑柄、向前刺击的动作，动作虽快，但在韩墨羽此刻被提升的感知里，能隐约感觉到一丝灵力在腕部某个点上的迟滞。

墨玉珠清冷的目光落在黄裙女子虚握的手腕上，眼神平静无波，并未立刻回答。

旁边的蓝袍男子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矜：“柳师妹，这有何难？‘飞雪穿云’，讲究的是‘意动身随，力发指尖’。你过于执着手腕发力，反而落了下乘。灵力应自丹田起，循手太阴肺经，过‘云门’、‘天府’，至‘尺泽’，再透‘列缺’直贯‘少商’！中指指尖微挑，以‘少商’为锋锐之引，手腕只需承托其势，而非主宰其力。如此，方能如飞雪穿云，无滞无碍！” 他一边说，一边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了几下，动作潇洒流畅，指尖隐有锐气流转。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指点意味。

黄裙女子柳师妹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比划了几下，似乎有所得，但眉宇间仍有一丝困惑未解：“林师兄说的自是正理，可我总觉得……灵力行至‘尺泽’向‘列缺’过渡时，那股‘穿云’的锐意还是差了几分火候……”

墨玉珠的目光依旧清冷，仿佛眼前两人的讨论与她无关。她微微侧过脸，视线似乎无意地扫过空旷冰冷的白玉广场，扫过那个在寒风中瑟缩着、挥动巨大扫帚的卑微身影。

韩墨羽的心脏猛地一跳！虽然隔着不近的距离，那目光也似乎只是随意掠过，但他却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锁定了自己！他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扫帚挥动的动作都僵硬了一瞬，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她看见他了？她认出他了？在这传功堂重地，卑微的杂役偷听内门弟子论道……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突破带来的一丝暖意。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或驱逐并未降临。

墨玉珠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如同幻觉。随即，她那清冽如冰泉击石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不高，却异常清晰地压过了风声，清晰地传入韩墨羽耳中：

“林师弟所言，是‘流风回雪剑诀’正统的灵力运转路径，亦是‘力’之所在。”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然，‘飞雪穿云’之‘意’，在于‘轻’与‘疾’，在于‘无迹可寻’。” 她的语速，在韩墨羽听来，竟比刚才蓝袍男子的解释，要缓慢、清晰得多！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落入玉盘，清脆而分明。

“灵力过‘尺泽’，非是强冲‘列缺’。”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韩墨羽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知都凝聚到了双耳。

“意念当如雪落湖心，微澜不起。引气微沉，非是泄力，乃是蓄势。”

“沉于‘阳溪’一寸三分，” 她清晰地报出了一个穴位偏移的、极其细微的位置，“如蜻蜓点水，触之即分。”

“旋即，以意念为引，灵力自‘阳溪’这一点‘轻触’之势，如冰棱坠崖，自然上弹，借其‘势’而非其‘力’，直透‘阳池’，贯‘中冲’而出。”

“此时，手腕非是发力之源，而是‘势’之通道。指尖所向，非是‘力’之凝聚，乃是‘势’之锋芒。”

“剑出，当如一线寒光，非是破开云雾，而是云雾自然为其让路。意之所至，雪已穿云。”

墨玉珠的声音依旧清冷，语调平缓，毫无指点教学的意味，仿佛只是在客观地描述一种自然现象。她甚至没有看柳师妹一眼，目光似乎落在廊外纷飞的冰晶上。

然而，这番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个清晰的穴位和力道引导的细节，都如同最精准的刻刀，狠狠地凿进了韩墨羽的脑海！

轰——！

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他脑中瞬间炸开无数明悟的火花！

原来如此！不是力量的堆积，而是势的引导！是意念的流转！是细微到极致的控制！是借力打力，是顺水推舟！那“阳溪”一寸三分的“轻触”，不是泄力点，而是转换点，是那“冰棱坠崖”的起始点！手腕不是主宰，而是桥梁！指尖的锋芒，不是蛮力催生，而是“势”凝聚到极致后的自然展现！

柳师妹所困惑的滞涩，林师兄所强调的路径正统，在这一番“势”与“意”的阐述下，瞬间有了全新的、更本质的理解！这不仅仅是剑诀的发力技巧，这简直是对力量运用本质的一种揭示！对于习惯了枯骨岭挖矿、黑水泽挑水、灵兽谷铲粪这种纯粹蛮力压榨的韩墨羽而言，这种精微到毫巅的“意”与“势”的运用，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为他推开了一扇全新的、通往力量殿堂的门缝！

他身体僵硬地保持着扫地的姿势，巨大的竹扫帚尖端无意识地抵在冰冷的白玉石板上，微微颤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狂跳着，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带着滚烫的温度，冲上头顶，又涌向四肢。

墨玉珠……她……她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韩墨羽的脑海！那看似随意的目光扫视，那刻意放缓、清晰到每一个细节的阐述……绝不是巧合！她是在“指点”他！用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指摘的方式！

为什么？

是因为那枚冰冷的青铜片？是因为那个莹白的玉瓶？还是……仅仅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挣扎在泥泞里、却依旧试图向上攀爬的卑微身影？

韩墨羽不知道答案。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两股洪流在他体内猛烈冲撞，几乎要将他撕碎！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喘息和战栗。

廊下，柳师妹听完墨玉珠的话，脸上先是茫然，随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她不再说话，而是闭目凝神，似乎在体味着那“雪落湖心”、“冰棱坠崖”、“势之锋芒”的意境。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再次并指虚刺！这一次，动作依旧迅捷，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灵与流畅，指尖划过空气，竟带起一丝极细微、却异常锐利的破空轻啸！她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容：“我明白了！多谢墨师姐指点！”

旁边的林师兄也收起了那丝倨傲，看向墨玉珠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钦佩：“墨师姐对剑诀‘意’‘势’的理解，果然远胜我等。”

墨玉珠只是微微颔首，清冷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番足以让一个底层杂役醍醐灌顶的话，不过是拂去衣上的一粒尘埃。她不再言语，转身，月白的衣袂在廊下幽暗的光影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当先向传功堂深处走去。林师兄和柳师妹连忙跟上。

寒风依旧在空旷的白玉广场上呼啸。

韩墨羽依旧佝偻着背，如同石雕般僵立在原地，巨大的扫帚尖端抵着冰冷的石板。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内那股新生的气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着，一股微弱却异常锐利的、带着某种“势”的意念，正随着气旋的流转，在他四肢百骸间悄然滋生、流动。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混杂着冰晶和尘埃的味道。然后，他重新挥动了扫帚。

“沙…沙…沙…”

单调的声响再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每一次挥扫的动作里，似乎都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冰棱坠崖般的……轻灵轨迹。他低垂的眼眸深处，那簇新生的火苗，燃烧得更加炽烈。

那扇门缝之后的世界，冰冷、危险，却又充满了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而墨玉珠那清冷的声音，如同在冻土深处，为他拨开了一粒微小的、却足以燎原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