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藏慧于拙是真章 第154章 刻字明志

新房内，红烛泪淌，静谧无声。方才那掷地有声的“三年之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尚未平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那对羊脂白玉镶金丝的骰子静静躺在明兰摊开的掌心，冰凉润泽的触感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心间。

这承诺太重，又太轻。重在其价值——一处足以安身立命的田庄，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保障；轻在其前提——夫妻离心，仿佛提前为这段姻缘唱起了哀歌，冷静得近乎漠然。他给出退路，却也划下了界限。

明兰低垂着眼睫，目光凝在那对精巧却冰冷的玉骰上。烛光在其表面流转，金丝点数熠熠生辉，却照不进内里分毫。她能感受到顾廷烨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她反应的探究。

他是在试探吗？试探她的野心，她的贪婪，或是她的怯懦？试探她是否会为这优厚的“休书”条件而暗自欣喜，从而暴露对这桩婚事本就稀薄的情意？

掌心微微收拢，玉骰的棱角硌着细嫩的皮肤，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忽然，她抬起头，眸光清亮，映着跳跃的烛火，平静地迎上顾廷烨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惊喜、惶恐或算计，只有一种沉静的决断。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抬起另一只手，探向自己发间那顶沉重华丽的凤冠。指尖在珠翠间灵活地拨弄了几下，精准地取下了其中一支簪子。

那并非寻常的花簪或步摇，而是一支样式相对简洁却异常锐利的金簪。簪身挺直，簪头尖锐，是新娘妆扮中用以固定冠饰同时也暗藏防身之用的物件。赤金的材质在烛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

顾廷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在此刻有此举动。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并未出声阻止。

明兰一手稳稳托着那对玉骰，另一只手握紧了那支金簪。簪尖锋利，在烛光下凝成一个锐利的光点。

她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手腕悬停于玉骰之上，微微发力。只见她眸光专注至极，所有的杂念仿佛都已摒除，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枚即将被刻下印记的白玉骰子，和手中那一点寒芒。

簪尖落下，触碰到坚硬的玉质表面，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嗞——”声。她手腕极稳，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至于让玉骰崩裂，又能留下清晰的刻痕。玉粉细微地溅出，金簪尖端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

顾廷烨的目光彻底沉静下来，之前的些许漫不经心和试探意味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专注。他看着她低垂的侧脸，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柔和的阴影，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坚毅。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锐利的金簪，动作却稳得惊人，与她平日表现出来的柔顺安静截然不同。

第一个字渐渐显露出轮廓，是一个“同”字。笔画清晰，深入玉肌。

簪尖略顿，移至旁边，继续刻画。第二个字是“舟”。

同舟。

两个字并排刻在那枚白玉骰子光洁的表面上，笔画略显稚拙，却深可见骨，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心，与这骰子原本的精巧雅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赋予其一种全新的、沉重的意义。

刻完一枚，明兰稍歇一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如法炮制，在另一枚玉骰上，同样刻下了“同舟”二字。完成后，她将金簪轻轻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轻响。

她摊开掌心，将刻好字的两枚玉骰子呈现在顾廷烨面前。白玉映红烛，“同舟”二字清晰无比，如同某种烙印。

“侯爷予妾身安身立命之田庄，是退路，妾身感念。”明兰的声音响起，比平日更为清冽，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坚定，“然妾身既入侯府，承此姻缘，便不愿先思退路，徒增隔阂与猜忌。”

她抬起眼，目光澄澈而直接地看向顾廷烨，那眼神竟让他心中微微一震。

“夫妻之道，贵在同心。前路或许艰难，侯府或许暗流涌动，然既成夫妻，便当效风雨同舟之谊。”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骰面上那深刻的刻痕，“此骰为凭，非为三年离心之约，而为今生同舟之始。愿与侯爷，共担风雨，荣辱与共。”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没有矫揉造作的表白，没有虚与委蛇的应付，只有基于现实身份的、最朴素的承诺和期望。她接下了他的“约”，却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重塑了它的意义。

顾廷烨彻底怔住了。他看着她掌心那对刻着“同舟”的玉骰，再看看眼前这个刚刚及笄不久、看起来娇柔婉约的新婚妻子，心中掀起的波澜前所未有。他给出玉骰，半是真心半是试探，预设了分离，规划了退路，却独独没想到，她会以这样一种决绝而明亮的方式，将“退路”变为“盟约”，将“离心”扭转为“同舟”。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个明亮的灯花。

终于，他伸出手，动作缓慢而郑重，从明兰的掌心中，拈起了那对刻着字的玉骰。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湿的掌心，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他低头，摩挲着那深刻入玉的“同舟”二字，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笔每一画的凸凹与锐利。那痕迹新鲜而滚烫，仿佛带着她方才倾注其中的全部决心与力量。

再抬头时，他眼中的审视与疏离已淡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深沉的动容。他缓缓收拢手掌，将那对玉骰紧紧握在掌心，仿佛握住的不是一件玩物，而是一份千金之诺。

“好。”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同舟共济，荣辱与共。”

八个字，重若千钧。这是他对她“同舟”之约的回应与承诺。

他将玉骰重新放回那个墨绿色的锦囊中，却没有收起，而是将其轻轻放在了拔步床内侧的枕畔。

红烛高照，映着两人相对无言却仿佛达成了某种更深层次共识的身影。那对刻着“同舟”的玉骰静静躺在枕边，如同一个无声却无比坚定的见证。

新婚之夜的微妙与尴尬，在这一刻，似乎终于被一种更为坚实的东西所取代。那始于计算与契约的婚姻，在明兰刻下那两字的瞬间，悄然转向了一个未曾预料的方向。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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